高野座主開眼的一刻，進入高野山的路途間正有血光沖天而起！
血光中，豪斯霍費爾博士背着手正向着高野山中走來。
風衣飄飄，他的頭發卻是梳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一塵不染。
他走過全身武裝、皮甲上閃動佛光的僧兵，于是僧兵在一瞬間血脈幹枯、筋肉萎縮。
他走過手中結印、口中唱誦真言的法力僧，于是法力僧在一瞬間身後神佛虛像潰散，袈裟法衣朽爛如泥，皮膚骨骼寸寸成灰。
仿佛行走在山路上的不是一位來自德國的人類學者，而是行走着的死亡本身。
比起尋常的高野山僧人，那些年紀老大、至少進入了僧都階級的老僧們，在豪斯霍費爾博士面前及時地将真言手印都轉爲守禦之勢，一時間卻得以在這位看似溫文的學者面前幸存。
然而他們嚴密防護下的身軀卻是同樣在朽壞。
不健康的老人斑飛快地在老僧們保養極好的身軀上蔓延，眼睛裏的玻璃體在飛速地渾濁，牙齒一個一個地在脫落。
他們以自己的全力防禦，暫時留住了性命，可是緊接着而來的，卻是淩遲都難以比拟的死亡前的衰朽過程。
一路走去，進山的路上屍橫遍野。
而豪斯霍費爾博士表情還是那麽淡淡的，播灑着死亡，似乎什麽都不能叫他心神稍有動搖。
直到他走過一個快要死去的法力僧身旁，聽見了那個法力僧念誦的真言：
“唵.阿尾啰.吽佉.咗啰……”
此是文殊菩薩八字秘密心咒，表文殊菩薩爲諸佛之師的智慧功德、根本發心。
然而聽着這咒音，豪斯霍費爾博士面上卻是閃過一絲嘲諷：“文殊之心，你們真的懂得麽？”
随着這句問話，他擡起腳，從那個早已半截身軀化爲屍骸的法力僧身上跨過去。
一腳踏過，便有一股力量從地面傳出，将那個半死的法力僧震飛在半空。随即有細碎的裂紋，如同老瓷器身上的釉面開片一般，漸漸布滿了那個法力僧的全身，而後開始一片片緩緩掉落。
這是另一種的淩遲。
一座座的寺院裏，都有佛光透出，佛光中可以聽見不知多少僧人在念誦真言、吟詠佛經，然而那些猶帶唐時古韻的頌唱聲，在豪斯霍費爾博士走過寺門前的瞬間，便嘎然而止。
佛光消逝，磚木傾頹，仿佛經曆了久遠的歲月，終究證實了佛門諸行無常的法理。
一路走來，一路死寂，豪斯霍費爾博士最終望見了高野山的中心金剛峰寺。那座與其說是寶塔，不如說是一座唐風樓閣的根本大塔，在霧氣中顯露出莊嚴微妙的光華，仿佛是淨土中的建築被移到了人間。
望着這座塔，豪斯霍費爾博士終于露出些不一樣的表情，感慨說道：“千年以來，自空海将這片山嶺中的一切都打造成了密教的城堡，很少有人能看到它的全貌。數百年前，我借着織田信長的雙眼，來這裏看過一回，但終究沒有自己親自上門來得方便。”
根本大塔的塔門打開，露出了高野首座那張枯瘦如鬼的臉，慈祥說道：“大師或許可以留在鄙宗山門中，這樣便可以朝夕相對，看個痛快。”
高野首座現身，豪斯霍費爾博士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朝夕相對，那麽再好的景緻也有看厭的一天。雖然我對于高野山還有許多好奇，但作爲一個學者，總有法子進行搶救發掘。那麽等高野山毀滅之後，我再細細地看個痛快。”
高野首座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看來大師終究放不下那件東西。”
豪斯霍費爾博士冷笑一聲，反問道：“不論是誰，知道了它的存在，又怎麽會放手？何況，隻有得到他，我們這些失落了神話時代榮耀的族裔，才能夠重新找回舊日的記憶與光榮。”
它不是他，他也不是它，兩個字中，隐隐似乎藏着些别的意思。
說到這裏，豪斯霍費爾博士猛地伸出手來：“就算你們用層層的法力封印，但沒有聖者的身軀遮掩，我仍然可以找到它的氣息。來吧，把那統治世界的關鍵交出來！”
高野首座一指根本大塔内部，就算豪斯霍費爾博士也能看見那個放在紫銅蓮台上、用真言與經文層層封印的木匣，平靜說道：“你要找的東西便在這裏，請你自己來拿吧。”
得了高野首座的邀請，豪斯霍費爾博士微微一笑，就這樣緩步走入了根本大塔。
塔内空無一人，隻有紫銅蓮台上安放着的木匣，而豪斯霍費爾博士就這樣徑直登上蓮台，一把将木匣抓在手中。
木匣入手，根本大塔内一聲震動！
蓮座四周，同時有七名老僧現身，手中散了隐形印，盤坐之下，八朵寶蓮齊生。
“南無三曼多勃馱喃.摩诃瑜伽.瑜拟甯.瑜詣诜縛履.欠若利計.莎诃！”
這是彌勒真言，表諸佛成就之根。
以彌勒真言開始，一聲聲梵唱同聲而出。
普賢、文殊、觀音諸菩薩，寶幢、開敷華王、阿彌陀佛、天鼓雷音王諸如來，八尊寶相同時顯化，将豪斯霍費爾博士圍困在了中央蓮座之上。
根本大塔的塔門猛然關閉，唯有真言頌唱之聲隐隐透出。
“南麽無三曼多勃馱喃蘭啰莎诃！”
此是寶幢如來真言。
“唵阿噜力迦娑婆诃！”
此是觀世音菩薩滅業障真言。
真言聲中，沿途那些已經傾頹而不存活人的寺院廢墟中，都有法力精深的僧人，從佛殿内部現出身來，含淚端坐于同門師長與師兄弟的骨骸之間。
這些僧人聽見了根本大塔中傳來的真言之聲，擦了擦眼睛，将眼中的濕氣抹淨，也将一切雜念強行抹殺，開始滿面平靜喜樂地念誦真言。
高野山數百座寺院，每間寺院都在吟誦不同的真言。
佛眼佛母真言、七俱胝佛母真言。
于是在根本大塔外圍，出現一片光明凝成的蓮台，諸佛母端坐其上，構成了曼荼羅外圍的遍知院。
不動明王真言、降三世明王真言。
于是在另一方，相貌獰惡的明王寶相騰躍于火焰之中，組合成了降伏諸魔的持明院。
随即，諸多觀音變相組成的蓮華部院和金剛手菩薩居中的薩埵院，完成了根本大塔之外的又一重封護。
胎藏界曼荼羅的外圍徹底被重重的佛光寶相所包圍。
高野山光明大放。
站在紫銅蓮座之上，豪斯霍費爾博士冷眼注視着高野山中的佛光湧現。
而後他又聽見了四面的山中傳來了一陣陣真言：
“唵.缽啰末鄰陀甯.娑婆诃！”
“唵.縛日羅.恒襄.唵恒洛.娑婆诃!”
這是地藏菩薩真言與虛空藏菩薩真言，在真言聲中，第三重的曼荼羅已經浮現出來，四方各有無數菩薩寶冠天衣，慈和而笑。
衆多菩薩拱衛之中，更有如來寶相浮現，身披純白袈裟，手結說法印，頌出真言，引動高野山中紫雲飄卷，似有無數香花從虛空中飄落而下：
“唵.牟尼牟尼.摩诃牟尼.娑婆诃！”
而在諸佛諸菩薩之外，已經遠在高野山内八葉之外，隻能駐守在稱爲“外八葉”群峰之間，不知多少僧人、修驗道的山伏，甚至巫女神官之流，開始了雜亂無章的念誦與祈禱。
随着他們的祈禱，一尊尊形态各異的天人鬼神，從虛空中湧出，将整個高野山守護得密密麻麻，水洩不通！
那當中，有高居紫雲之上的天人，也有形态各異、裝束如官員貴族、僧人山伏一般的所謂大明神，也有模樣醜怪的巨獸與妖魔，但不論是神明還是妖魔，都虔誠地朝着高野山中心的地方叩拜不已。
這樣怪異又絢爛的景象，本來被根本大塔擋住了視線的豪斯霍費爾博士是不該看見的。
但是站在蓮台之上的他，仿佛又看到了。
望着那個以高野山爲根本壇城，不知動員了多少修行者才布置起來的巨大曼荼羅，豪斯霍費爾博士隻是一笑：
“人類啊，永遠是這樣無知而狂妄。就連你們所修行的密法，也是在神話時代由神靈傳授給你們的。而你們卻想要用神靈傳授的知識，反過來加害神靈本身！”
說到這裏，他一手抓着木匣，一手卻擡起，指尖相合的地方似拈了一朵蓮花。
“曾經包庇人類的諸神已經在神話時代的太古戰争中滅亡，他們空留下自己神性的本質與知識，卻不足以挽救你們脫離必須毀滅的命運！”
做出了這樣宣告的豪斯霍費爾博士，随即盤膝坐在了紫銅蓮台之上，望着四周那八名老僧，特别是那位蓄着美髯的慈海大阿闍黎：“你們以高野山全部的力量，将我困在了胎藏界曼荼羅中。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胎藏界曼荼羅的中央，便是大日如來，他是諸佛與菩薩、一切神明流出的根本。你們可以暫時将我封印起來，但是你們的力量也會因爲構建出這個胎藏界大曼荼羅，而無法對我做出什麽舉動！”
高野座主不言不語，望着那位自稱“豪斯霍費爾博士”的男人身上漸漸散發而出的恐怖寂滅意，卻在下一刻，将他的目光轉向了别處。
……
………
北海道、九州、四國。
京都、大阪、兵庫、奈良。
青森、岩手、秋田、福島。
群馬、埼玉、千葉、神奈川。
富山、福井、長野、靜岡、愛知。
廣島、香川、福岡、長崎、熊本、鹿兒島。
幾乎所有分布着真言宗相關的寺院與神社的地方，鍾聲陣陣，梵唱聲聲，同時有佛光沖霄而起！
在這些分布在島國四方的寺院裏，所排設的都是很小的曼荼羅。
或者是觀音曼荼羅，或者是淨土曼荼羅，或者是如長崎這樣，是别處很難見到的曼荼羅。
以好不容易脫困的黃家仙道掌門人天道神君爲首，一衆黃家仙道的高手結成了一個奇特的曼荼羅結界。天道神君身後，浮現出來一尊奇怪的神靈，它像是佛門中的菩薩，卻一手持法劍，一手持寶鏡，腳下踏着一條神龍，佛光燦然而帶着玄妙氣息。
“處于閻浮提，衆星中最勝。神仙中之仙，菩薩之大将。光目諸菩薩，曠濟諸群生。有大神咒名故奈波，擁護國土，佐諸國王，消災卻敵，莫不由之。即說咒曰：具低帝屠稣.阿若蜜.烏都吒……”
此是密教中北辰星尊王妙見菩薩，号稱七星之主，也是黃家仙道所敬拜的本尊菩薩。
遍布這個島國的一個個曼荼羅中，唯有這一處的光華顯得格外強大，卻又與那些佛光不甚相容，緩緩地與高野山的佛光勾連在了一起。
從高空朝下看，一道道彙集而來的佛光，已經将這個島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光籠。
而在東京，另一根構成這座光籠的欄木，正在飛快地成形：
“願我來世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時，自身光明熾然，照耀無量無數無邊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莊嚴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無異。”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内外明徹，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網莊嚴，過于日月；幽冥衆生，悉蒙開曉；随意所趣，作諸事業。”
在藥師琉璃光如來的十二大願的應和下，如光和尚坐在了護摩壇上，将一方寫滿真言的護摩木投入烈火之中：“南無薄伽梵帝.毗沙舍.俱盧毗琉璃……”
随着護摩火的燃燒，便有金色的火焰騰起，在宮城外苑的上空，結成了一片流火凝成的光明。
對着即将西沉的太陽，看起來更是華美無比，莊嚴無比。
如果這個場面，可以忽略到宮城外面的聲音就顯得更完美了——
“天誅國賊！天誅犬養毅！”
“決不允許國體敗壞，犬養毅爲首的奸賊們，如果還有一點身爲大和民族的羞恥心，就應該馬上向陛下、向國民切腹謝罪！”
對這樣的吼聲，如光和尚毫不在意，隻是向着四周一點頭：“不要在乎這些人，集中精神，支援禦本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