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術士伸出手來,卻不隻是扮紳士地等着朱月将手遞過來。
随着他探出這隻手,掌心真力吐處,丹靈如意乍然而顯。
随着丹靈如意飛旋間,數道火柱猛然自琉璃法界上聳出,正堵住了朱月一切逃遁後路!
那火柱看似焚灼萬物,然而在火柱間,卻有隐隐火色鎖鏈,一道道四散布開,正是雲雷天獄禁法中,洞光陽明獄禁一路的變化!
雲雷天獄禁法按五方,分五行,等于是将世間非人之物,按照五行之性分出了大緻綱目。而洞光陽明獄禁,則專司諸般外道鬼神一路。
而高野山一脈密法,其神通修持根本,都在與其結緣的密法本尊身上。
譬如早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摩伽羅,他結緣的本尊就是水天婆樓那。隻是不知道爲什麽,這厮修煉到最後,卻沒有将人身蛻變,化生于三善道之首的天人道中,鑄就水天法體,反倒轉入了畜生道的摩羯魚王身。
比起摩伽羅,朱月所修成的荼吉尼天相,名爲天衆,卻比身在畜生道的摩伽羅高貴不了多少。
佛門的十法界體系裏,從羅漢到佛陀的那四聖法界,才是正宗的佛門原裝貨。而六凡法界中一應鬼神,全是從印度教體系招安而來,不管是諸天和阿修羅這對老冤家,還是半神半鬼的夜叉、羅刹等威德鬼,又或者别有神通的摩羯魚、迦樓羅、那伽龍衆,都不是佛門特産。
六凡法界雖然按照天人、阿修羅、凡人、畜生、餓鬼、地獄,分出六道,有了高下之别。但拿這六凡法界來衡量那些從印度教招安來的各色鬼神,就顯得尴尬得很了。
夜叉、羅刹、荼吉尼爲代表的一衆鬼神,迦樓羅、摩羯魚、那伽龍衆爲代表的一衆獸神,依照六凡法界,當屬于餓鬼道和畜生道,僅僅比地獄道略高一籌,根本不值得佛門敬重。但論起本質,這類鬼神與獸神卻又有着神格與大神通,遠比那些修煉一輩子也不得成就的秃驢尊貴得多。
這等頭重腳輕的十法界,對于那些不重視神通術法,隻一味苦修寂滅的佛門宗脈倒不成問題。反正是心外無法,也不假外求,總是朝涅槃寂滅的路子上走。
但對重視神通術法的密教而言,這就是不得不正視的事情了。
特别是高野山一脈中諸般神通,都仰賴術者所結緣的修法本尊,胎藏界曼荼羅供養的四百餘尊神明,更是号稱包羅世間萬神的根本神德。法力僧隻要能修成更高妙的神通,管你結緣的本尊是餓鬼還是畜生,違反不違反“不皈依天魔外道”的根本戒律?
既然舍去人身,化爲鬼神異類,那麽魏野這一路洞光陽明獄禁,所對治的外道鬼神,自然也包括屬于餓鬼道的荼吉尼天!
丹靈如意飛旋間,一道道火柱聳峙,更有符文凝化,似鎖如鏈,铿锵而出!
轉眼間,荼吉尼天法相就被牢牢鎖住——
不僅僅是在外相上鎖住了荼吉尼天,而且将四周氣機變化紛紛化作符鎖的外延,甚至連佛音禅唱都随之固化、封禁。
身形被符鎖死死扣住,單薄的天衣遮擋不住曼妙身姿,可是朱月的面上,卻是十分淡然。
甚至她面上微微帶笑,還有一絲計策得手的狡黠。
“仙人,可知縱然證入四聖法界,若未證不退轉菩薩果,不得無生法忍,道果亦常退轉?菩薩如此,外道仙人,又何能例外?”
這段話說出,若不是佛門中人,便很難理解其中的含義。
佛門四聖法界,除了緣覺法界是專門用來安置那些自悟寂滅之道的大能外,阿羅漢法界總攝小乘四果修者,菩薩法界則包攬十地菩薩果位。
雖然都叫菩薩,但和大願的地藏、大悲的觀世音、大智慧的文殊師利這樣号稱“古佛再來”的大菩薩不同,隻要修者尚未修到第八地的“不動地”,那就大抵隻能算是個領盒飯的死跑龍套的,隻能在佛門的壁畫和卷軸的邊角旮旯裏扮演不明佛法真谛的廣大群衆。
而這種小菩薩,一旦内遇禅心動搖,外逢魔劫現前,退轉果位、堕落六道輪回,也不比小乘修者甚至凡人多占一點便宜。
但這種事,都是佛門中人的自家劫數,與魏野這貨真價實的散仙有什麽關系?
疑問才起,洞光陽明獄禁中,猛然有異色閃動,化爲蓮蕾,驟然綻放成六瓣異色蓮花。
而就在同時,蓮花之中,黑白對立的蓮房上,一道漩渦飛旋無定,似有萬千生靈的歡喜、悲苦、談笑、嚎哭之聲,一并響起。
禅唱不再,卻有六尊如來寶相,突破了洞光陽明獄禁,正好将仙術士包圍在了當下。
與之前的那些琉璃法界幻化而出的諸佛菩薩寶相不同,這六尊如來相不怎麽高大,也沒有那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奪目佛光。
除了那象征佛門德行的頭頂肉髻之外,他們的身形甚至也與常人沒什麽區别,各自持着鳳頭琴、缽盂、錫杖之類法器,這些法器也是樸實素淨,看起來平凡到了極處。
但就因爲這六尊古佛平凡到了極處,反倒讓仙術士感到了一種不平凡的氣息。
不待六尊古佛開言,魏野一手持定丹靈如意,搶先喝道:“老瞿昙,我知你佛門奉行出世間法,卻莫要在這十丈紅塵中攪擾!”
這一聲喝,卻是隐隐有道氣運轉四周,色如赤玉的火柱上,一道道符文漸顯,其形如鐵城、如火獄、如劍栅刀欄!
一股封禁之意已然籠罩全場。
朱月本來就受制于洞光陽明獄禁,此刻更是輕咛一聲,面上血色盡去。
但那六尊古佛,卻是恍若絲毫不在洞光陽明獄禁中一樣,爲首那尊手捧鳳頭琴的佛陀向着仙術士單掌問訊:“震旦國的火種居士,莫作是說!無論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若有仁者無貪、無嗔、無癡,一切善法即得依止,乃至無上正等菩提!”
一佛聲起,即有一佛手捧錫杖、缽盂,應聲而道:“火種居士!汝今神通自在,報身堅固,爲汝奉行十善法故。五通仙士!如是宿福終究無常,無量數劫還應堕落!”
魏野一皺眉,冷喝道:“魏某又不是供奉火天的婆羅門祭司,你們這些葡萄頭喊什麽火種居士、五通仙士?”
喝問聲中,卻見六尊古佛瞬間不見,隻剩下一片片黯淡光華,或白或綠,黯黃黯藍,淺紅淺灰,混雜成了一灘糨糊也似的光霧,彌散在琉璃法界之上。
察覺到氣氛不對,仙術士一舉丹靈如意,洞光陽明獄禁猛然發動,一道道鎖鏈先朝着朱月身上卷去。
照魏野的看法,這些佛門法相,不管怎樣變化玄奇,總歸是以朱月爲根本,隻要抓住這個關鍵點,什麽變化也都成了無根之木。
然而這一次,數百符鎖絞殺間,朱月卻是通體虛化恍如無物,瞬間就在洞光陽明獄禁中淡化、消失。
不隻是朱月,就連魏野自己,也像是失去所有色彩一般,隻留下了一個輪廓。
而這輪廓,也在數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