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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5.第733章 誰家小姑過青丘(二十二)

第733章 誰家小姑過青丘(二十二)

鹁鹆青是一頭騾子,據說身上還有西域汗血寶馬的血統,不僅在速度和耐力遠勝尋常名駒,最難得的就是這匹騾子馴順無比。

當然,不論這匹青騾有多少優點,但對禁中的人們而言,隻需要關注一點就足夠了:

鹁鹆青是童貫童宣帥獻于官家的!

正如在星圖中,三垣二十八宿群星,都環繞着紫微星旋轉。在禁中,不論是後妃,還是内侍宮娥,所有的注意力都環繞着趙佶。

官家每日讀了什麽書,抄了哪一卷道書,爲哪位畫院供奉的新作題了字,幾時飲了茶,何時用了飯,都在所有人的關注之下。

盡管作爲大宋官家,趙佶的權力遠遠超過了他的父親神宗趙顼,也遠勝他的兄長哲宗趙煦,對政局的影響力更是讓仁宗、英宗們自愧不如。宋仁宗能被包拯噴一臉的唾沫星子,宋英宗更是被富弼當面威脅“伊尹之事,臣能爲之”,可要把包龍圖、富鄭公放到趙佶的面前,大概除了去南方不毛之地啃野果,也沒有别的待遇可講。

就這,還要感謝藝祖開國之後,留下了一個不殺士大夫的傳統!

但是就算強勢如他,照樣對這種源遠流長的“宮廷文化”無可奈何。

不管是在齋館養靜,傳召道官講經,還是坐在瓊蘭室中自己略畫幾筆花鳥,或是手把鍾繇、二王等曆代大家的法帖,有心于方寸之間,但卻總是能感受到内侍們略顯鬼祟的眼神。

作爲一位萬乘之國的君主,趙佶缺乏統治者應有的穩重氣度,但作爲一位才子,他卻有着屬于藝術家的敏銳第六感與纖細神經。

當然,他也有着浪蕩子特有的健忘和粗神經,很多時候,随着他尋找新鮮樂趣的性子一起,那些興起大獄、窮究其罪的血腥念頭自然就在瞬間被沖淡乃至遺忘,以至于讓他顯得比許多帝王更加寬厚溫和許多。

而對于趙佶而言,騎着鹁鹆青夜訪李師師,便是治療自己心靈,享受别樣樂趣的一環。

馬前街的一座小樓,一個若即若離卻真實鮮活的女子,對富有四海的宣和天子而言,就像是王右軍的蘭亭集序,不論是匠人雙勾的仿本,還是措大做舊的摹本,都比不上那遺失世間的真本。

而對趙官家而言,小劉妃、崔妃、王妃,就像是那些拓本、仿本、摹本,雖然其中也分高下,但終究比不上在他面前鮮活地綻放着的李師師。

但是這朵花是甯願孤獨地開在馬前街,也絕不肯到艮嶽那用無數财富堆砌出來的山水間,去給某人獨自欣賞的。

這一夜,趙佶來得唐突,然而李師師的小樓中依舊從容不迫地準備好了迎接趙官家的所有物事。

和普通人不同,這座名爲行院、實爲大宋官家******的外宅兼沙龍,從來不怎麽搭理民間的習俗。

門首也沒有懸挂艾虎與紙符,居處也沒有灑過雄黃酒。

入夜的小院中,隻有一股草木的濕潤氣息,清入肺腑。初夏的夜裏,已經有草蟲在摩擦着發聲器,向世間昭告它脫離了單身狗的隊伍。

趙佶披着一件青紗衣,半倚在榻上,望着洗過木蘭湯的李師師,一下下梳弄着如雲秀發。看着那一莖莖青絲散落在白膩卻隐帶紅暈的肌膚上。

這種目光,不大像是熱戀中的毛頭小子打量情人,更像是人到中年的收藏家,正在用雙眼盤玩自己最喜愛的美玉——偏偏這塊美玉允許他把玩、允許他狎昵,卻不許他帶回家裏去!

注視了良久之後,趙佶不由得輕輕感慨一聲:“上蒼總算待我不薄,于家室外,尚有師師你做我的知己、道侶!”

前頭還沒什麽,後面“道侶”兩字一出,李師師頓時就冷着一張臉轉過頭來:“我不是你的玉真妃子,隻是章台柳梢的一縷飛絮,卻沒什麽這個先生、那個羽客,替我裝點出一個女仙家世,更于官家的仙業無補。官家是仙人,便不該朝我這般的地界走動,沒得玷了官家仙體。”

對趙佶的後宮而言,能讓有力的道官,爲自己敷衍出一個神女下凡的身份,裝點一下道君教主皇帝身上的仙家色彩,那是多少好處砸下去都不心疼的買賣。可到了李師師這裏,不但不去奉承道官,就算趙佶親自送上來的仙妃名義,她倒是自己朝外丢。

但偏偏趙佶就吃這一套,忙擺手道:“是我說錯了,能在師師身邊坐着,還值得什麽天宮留戀?便陪着你做這一世凡夫俗子也罷!”

見着趙佶就要賭咒發誓,李師師反倒站起身來,款款行至趙佶身旁,擡起玉筍般的纖纖手指,堵住了他後面的話:“卻又胡說了。你又隻是我一個人的了?官家,官家,你管着那麽大一個家,許多兒女,還有整個大宋,都指着你撐持。你能時時來見我,便是我的福分了。”

說到後面,趙佶見着李師師淺淺一笑,不知藏了多少百折千回的柔情,頓時就覺得天下之大,自己卻是最幸福的一個人。顧不上旁的,一把拉過李師師,臉貼着臉,彼此溫存起來。

趙佶長得不難看,在以整體相貌儒雅俊秀的趙家後人裏,算得上是格外英俊的一個。

但對李師師而言,這個英俊、儒雅、聰明,雖然滿是才子氣,待人又有些小體貼的男人,究竟算不算一生的依靠,那就要另說了。

……

………

太子巷,崔府。

崔府後園中,有一株古樹,據說是當年楚國公李從善死的那一日,親手種下的。

而澆灌這株古樹的第一瓢水,就是李從善口中嘔出的毒血。

此刻,古樹之下,已經用青、白、赤、黑、黃五色泥土,照着五方方位,堆砌成了一座法壇。

壇中央,劉康孫也不戴道冠,也不穿道服,披頭散發光着腳,身上披着一條濕漉漉的紅布,上面透出一股股的血腥味來。

在土壇下面,堆放着一隻隻被砍下頭來的牲畜,牛頭、馬頭、羊頭不用說了,兔頭、雞頭、狗頭、豬頭也一個不落,就連鼠頭、蛇頭、猴頭也都備下,隻有虎頭與龍頭不好找,隻能用貓頭和蜥蜴頭代替。

在這些動物死不瞑目、睜着雙眼的首級環繞間,劉康孫看向崔名府:“崔國舅,供物還未齊全,卻讓貧道如何開壇做法?”

崔名府聞着空氣中那一股血腥味,強忍着嘔吐的沖動,勉強應聲道:“劉先生,你要這些新鮮畜牲首級,尚且好辦,但一個新鮮死人,卻叫俺到哪裏找?家裏是去化人場問了,可如今是五月端陽,不是冬天,死人可少見!”

說話間,就見崔府中那個奔走的管事,鬼鬼祟祟地帶着兩個健仆,扛了一條麻袋過來,向着崔名府躬身道:“國舅,俺們已經将福物尋來了。”

等到把人都打發走,崔名府才望了望四周,從懷中掏出一塊熏了香的手帕把鼻子捂住,走上前去。

那個管事會意地解開繩索,從裏面露出了一張猙獰卻慘白的臉。

“這是?”

“這是晨晖門外團頭蘇七,不知怎的,他的屍首從東水門上漂過來,身上的血都沒了。這厮當上團頭沒多久,卻下手極狠,做了許多不法的勾當,隻是不曾留下子嗣,這時候家業都保不住了,還有誰爲他收埋?俺便将這屍首從化人場弄了來。”

這管事的說了一堆,擺明了是想邀功,可是崔名府現在哪裏理會得這個?隻是厭惡地一揮手:“擡走擡走,去給劉先生看看,這死人合用不合用!”

劉康孫坐在五色土壇上,應聲道:“汴梁乞丐的首領,都是作姧犯科之輩,生前哪個不是血債累累?似這等惡人,一點兇戾之氣駐留屍身不散,确實是最好的福物。還不快将這厮擡上來!”

說罷,他也不管那管事,自己就赤着腳跳下五色土壇,一手抓住那死屍的頭發,就直挺挺地将屍首拖到了土壇正中。

三下五除二地把屍首身上衣服扒光,劉康孫望着崔名府道:“崔國舅,你是施主,不可離去,餘下府中人等,皆要關閉門窗,不可窺伺。否則,不要說走漏了消息,就是偷看貧道行法,也要腦裂而死。這話說到這裏,卻不要當貧道與你們玩笑!”

崔名府忙向着那管事喝一聲:“聽見沒有?還不快些退開,叫人都站到前院去,你負責點驗人數,不可少了一個!”

崔名府這話倒是還算有點見識。

就算是風氣相對開明寬松如北宋,達官貴人邀請道士僧人,在家中開壇做法,也是格外招忌諱的一件事。不知道多少顯貴,就因爲這種事情,被按上一個“巫蠱厭魅”的罪名,斬首都算是祖上積德,更多的就落了個淩遲、腰斬。

而崔名府和劉康孫此刻做的,卻不是平常的齋醮法事,光是這個場面,都是貨真價實的咒詛殺人現場!這要是被人察覺了,不要說淩遲,隻怕崔貴妃都要跟着在法場上陪綁!

劉康孫也不管崔名府如何安排,一撩身上那件不知沁了多少血液,似乎怎麽樣都幹不了的血色大布,兩條光腿盤了一個半盤半舞的坐姿,就這麽坐在了屍體身上。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小巧的钺刀,刀柄是一頭生着象鼻的龍首怪魚,半月形的刀刃就是怪魚口中吐出的長舌。

握着這柄钺刀,劉康孫先朝着天空一禮,喝道:“我今奉行無上甚深法門,以諸結界辟諸惡難,第一結地界,第二結虛空界,第三結曼荼羅界,第四結方界所,第五結金剛牆,六結金剛鈎欄,六重結界,以除諸邪。”

随即,他先伸出一指,朝着土壇四方一劃。

頓時随着他的指尖運動,土壇四周浮出深深的土溝,正圈成了一個正四方形。

又見土壇四周,隐隐有層層光線曲折,仿佛最上等的波斯琉璃杯一般,倒扣在了土壇上空。

接着,在這座充滿血腥味的土壇表面,一朵朵蓮花無端生出,層層包圍住了劉康孫。

最後,是一絲絲扭曲的光線,浮現在了土壇中心,正好将劉康孫本人包裹起來。

如果魏野在此,就看得很清楚了,從頭到尾,除了那座五色土壇,隐隐有些道門色彩之外,劉康孫這個連禁咒之術都用得不怎麽精妙的道官,此刻施展開來的,卻是再精妙不過的曼荼羅法!

要知道,排設密教結界,尤其是防禦于此森嚴的六重曼荼羅結界,可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劉康孫先設地結界,封住了樹下的地氣,也驅逐了原本活動于這塊土地上的一切精魂。等若是将這塊法壇,凝練成了一塊可以承托諸聖的金剛座。

其次的虛空結界阻擋虛空鬼神來往,曼荼羅結界爲密教一切海會聖衆降臨的清淨地,方界所結界鎭壓四方四域,金剛牆、金剛鈎欄則将主持法事的劉康孫徹底守護在了其中!

這等嚴密的結界布置,就算是魏野的舊交半截頭陀辯機和尚,也未必能做得比劉康孫更好了。

随着六重結界立下,劉康孫将钺刀朝着東方先一劃:“東方大雷電,雷帝帝釋天,爾爲東方之邪,應現于此位!”

轟然一身雷響,電光流竄之間,五色土壇東方的一朵白蓮綻開,一尊頭戴寶冠、露出雄健肌肉,以璎珞裝飾上半身的神王,手持金剛杵,浮現在蓮花中。

劉康孫再将钺刀向着南方一劃:“南方火色者,火天如日盡,爾爲南方之難,應現于此位!”

随着咒文,五色土壇南方之位的蓮花中浮現了通體赤紅的苦修婆羅門,周身燃燒着灼目火焰。

接着,劉康孫再将钺刀向着北方一劃:“北方藥叉者,閻魔死屍形,爾爲北方畏怖之主,應現于此位!”

這一次,隻見一隻頭戴王冠的鬼王,一手握長刀,一手持人頭骨碗,碗中血液沸騰,引逗得胯下的黑色水牛不停地去舔舓血液。

三尊神相浮現。劉康孫猛地将钺刀插入了胯下死屍的胸膛:“三種障難起,三種惡業生,惟願妙蓮與寶劍,由此生于清淨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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