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蓮晶瑩無瑕,暗珠渾濁無光。
彼此格格不入的兩件物事,搖曳在銀杯之上。
司馬鈴咽下嘴裏的果子,好奇地湊了上來,伸出手指在暗珠上一彈。
這珠子不過是符形演化,本質介乎于虛實之間,随着司馬鈴指尖一觸,頓時就沉入酒蓮之上那隻八幅冰輪之内。冰輪緩緩轉動間,有一幕幕畫面漸漸投影出來。
那一格格的畫面,便是牛二這罪惡而龌龊的一生中,記憶最深刻的那些事。可不管怎麽看去,那主題都隻有欺善怕惡、坑蒙拐騙之類,惡是足夠惡了,但惡得惡心,惡得小氣。何況這裏面還有不少事情,都是牛二收了汴梁城裏那些各行會的會首們好處,專門去和那些外地客商爲難。
但是有一點卻很明顯,從會首們到牛二之間,似乎有一條連着的線。而接線的人,卻絲毫無法從這些破碎的訊息中找出來。
凡是于此相關的要緊之處,都被人提前抹去了。
半妖少女卻不管這個,隻是望向魏野提出了疑問:“叔叔,你什麽時候改走攝魂召鬼的路子了?”
“這算什麽攝魂召鬼?”魏野聳了聳肩,端着銀杯在司馬鈴眼前一晃,頓時冰輪逆轉,那些原本展開的畫面,重又聚集,化成暗珠,懸浮在酒蓮之上:“你阿叔我如今冰火雙極,彼此争鬥不休,雖然洞陽離火是我道基之本,但是下元太一君位,卻以太淵宮與玄雲之海爲本。這樣水火不容的兩極,我也隻能以運轉洞陽、洞陰雙劍的法子,暫時壓下隐患而已,哪裏還敢再浸染什麽陰鬼之氣?這也不是攝魂召鬼,而是借摩尼教光明法界的諸佛權柄一用罷了。”
“怎麽說?”
“摩尼教分出光明法界與暗獄魔國這二元對立的兩處境界,光在上,暗在下,光爲主,暗爲從。雖然彼此對立,但本質上仍然分出高下來。也就是說,光明法界中那些山寨佛陀、冒牌菩薩,天然就有号令群魔的權限。”
說到這裏,魏野反問道:“鈴铛,可記得桃花山的智明和尚?他在摩尼教裏,不過是個被稱爲承光羅漢的角色,但是仍然可以通過五明子調動暗獄諸魔爲他所用。既然智明和尚都有這樣的本事,那地位遠遠在智明和尚之上的盧舍那佛,又該是什麽級别的權限?”
提起烏靈聖母爲了暗算自己,藏在赤筋法器裏的盧舍那佛神通印記,魏野哼了一聲,方才繼續說道:“摩尼教光明諸佛之中,盧舍那佛承載日天宮與月天宮,以法身變化光明天柱,接引衆生入光明淨土。這地位,說一聲接引如來,也不爲過。你阿叔我便以這點印記爲根本,拆解變化成爲符形,造了一個山寨摩尼光佛真形符出來。隻要是在摩尼教的光明法界、暗獄魔國之中,上到羅漢、天人,下到魔女、魔軍,都要受這道真形符的克制。”
“叔叔你這不就是等于寫了一個具有很高權限的病毒文件出來嘛。”
“那就隻能怪摩尼教的這些貨自己了,爲了暗算魏某,留下了盧舍那佛神通印記,整個本源都被冒險終端拷貝出來,不用白不用!”
“叔叔,我看見你背後好像有條尾巴在搖。”
“我又不是貓兒、狗的,哪來的尾巴!”
老魏家的相聲說到一半,司馬鈴突然起來另一件事:“叔叔,你把牛二搞成這個樣子,以後要怎麽辦?萬一有心人拿這個做文章,說牛二死在玉仙觀,給你那個老學生上一個‘庸醫殺人’的罪名,那活神仙可就扮不下去了诶。”
聽着司馬鈴的問題,魏野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筍脯送進嘴裏,嚼了兩下才哼了一聲:“牛二這厮早就不算是活人了,隻是個人皮裹着的魔物而已。既然早已化爲異物,爲摩尼教所用,還是爲我所用,不都是一樣?正好,汴梁人喜歡熱鬧,又愛說嘴,還都自诩有膽識、夠大氣,那我們就給他們演一出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戲碼!”
……
………
自從鄧韻舟打發夥計,将一個沉甸甸的繡囊送去州橋下面,過了三天,鄧大官人終究是按捺不住。這一次,他也不打發夥計跑腿,自己帶了兩個伴當,就朝着酸棗門外玉仙觀走去。
才剛走到酸棗門前,就見着這條街上,比往常更熱鬧幾分,尤其是玉仙觀山門外,真是一片人山人海。
不但許多善男信女,挎着香包,頂着香爐,帶了香花果品等着叩拜。更有不少的閑漢,立在道旁指指點點。
過街老鼠張三今日裏與青草蛇李四并肩站在一處,望着玉仙觀的人潮啧啧稱奇。
不遠處,又有許多人,捧了食盒、擡了素酒,一路吹吹打打,向着玉仙觀而來,一路上還有人大聲吆喝:
“都亭驿梁家珠鋪梁大官人,謝蓮葉真人慈悲,點化牛二棄惡從善!”
“州橋李家香鋪李老員外,謝蓮葉真人慈悲,免了四鄰許多煩惱!”
“李四分茶、曹婆婆肉餅、王樓山洞梅花包子,三家字号東家,同備素席,來謝蓮葉真人!”
隻見州橋地段那些有名鋪子的大戶,都備下香藥、果子、素酒各樣吃食,帶了吹吹打打的鼓樂,朝着玉仙觀走來。
這其中,也有好些人認得鄧韻舟,還向他打起招呼來:“鄧員外,今日也是來拜謝蓮葉真人的?”
鄧韻舟聽着那“點化牛二”四字,臉上已經不大好看,聽見别人招呼,隻得點頭道:“自然是來拜謝真人。隻是道路太過擁堵,我家的伴當還不曾跟上。”
一面應答,一面他趕緊朝身旁伴當使個眼色。那伴當會意,趕緊匆匆地返回鄧家,準備花果素酒不提。
鄧韻舟這廂,努力擠出一副笑臉,一面和那些州橋的大戶說笑寒暄,心中卻是一個勁地暗罵道:“這牛二卻是做什麽勾當!說叫他來鬧了這道士的場子,怎麽卻突地天良發現,痛改前非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