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慈和尚的肉身粉碎成泥之時,一路向南,千裏之外,正是江南雜花生樹、群莺亂飛的好時節。
新安江畔,烏龍山上,佛門淨土宗有名道場玉泉寺裏,阿彌陀佛與觀世音、大勢至兩位脅侍菩薩的金身高有丈許,滿面慈和地矗立大雄寶殿之中。
此刻雖然是入夜時分,三尊金身還是隐隐透出燦然如金的光華。
在這西方三聖的慈和目光下,一個胖壯和尚盤膝而坐,眉頭微皺,額頭上七個紅痣微微透出金光,滿腮如鐵線般的胡子微微顫抖起來,就連滿身白如魚肚的肥肉也不自然地顫抖幾下。
在這和尚對面,坐了個身披素白長衣的長發行者,身量看着也頗高大,颌下蓄着五绺短須,雙目中卻有五色混繞,看上去自有一股不平凡的氣度。
直到那和尚身子直打了個哆嗦,這白衣行者方才手中結了一個繁雜法印,向着和尚頭顱、軀幹各處印下:“心中五部大國土,五種王城安寶座,師兄還不歸位,更待何時?”
随着他一聲喝呼,和尚口中猛地吐出一股炎氣,其形如箭,通體如赤光凝成,直飛出去!
然而這道赤光在半空中一抖,又化作一頭通體鮮紅如火的火鴉,“嘎”地一聲厲叫中,無數火羽如箭掃射而下!
轉眼間,玉泉寺這前唐古刹、浙西佛國,便被一片烈焰籠罩起來。隻見得伽藍堂裏木護法生火,羅漢殿上泥尊者蒙煙,轉眼間就變成一片火場,更燒得禅堂裏一衆坐夜禅的和尚哭爹喊娘,抱着光頭亂跑。可是這些和尚滿口裏卻不喊如來加恩,不喊觀音救苦,隻是大叫:“大明龍尊王佛母菩薩!”
叫聲裏,卻有兩條人影從禅堂裏竄出,喝聲:“哪裏來的邪魔敢來寺裏攪鬧,須放你們不得!”
喝聲中,劍光已起,冰冷生寒的劍壓掃動之間,已經将大半火勢壓低了數尺。随即劍氣自地面透出,引着地下水脈直沖上地表,一道道泉流噴灑間,已經将大雄寶殿、伽藍堂、羅漢殿、禅堂等一應起火之處強壓下來。
隻是泉水噴灑之間,仍可見一枚枚火羽從早已撲滅的灰堆中透出,重又朝着半空那隻火鴉身上投去。
禦劍之人哪容得這隻火鴉再弄狡狯,頓時招呼一聲:“徒兒,用你的金磚打它!”
随着他的招呼聲,便有人咬牙應了一聲,随即便見一道金光在半空劃出軌迹,正打中了火鴉身軀。隻聽得火鴉厲聲慘啼間,連着那道金光化成一團流火,正落在玉泉寺的鍾樓上。
頓時玉泉寺那口吳越王錢俶布施的古鐵鍾,連着整座鍾樓都在一聲巨響中轟然倒塌,隻在地上留下一個數丈方圓的圓坑。
那禦劍之人與祭起金磚的自家徒兒快步趕上前去,卻見圓坑中鐵鍾、金磚都已經化成一灘赤彤彤的金汁,等閑近身不得。然而在這灘金汁上面,一個形似三足烏的符印轉瞬化去不見。
劍光落地,露出一個烏巾皂袍的幹瘦道人,他面色冷然,配上那高顴骨、薄嘴唇的面容,更透出一股肅殺之氣來。
在他身後立着一個壯漢,隻是滿面可惜地盯着地坑中那一灘金汁。
這幹瘦道人也不回頭,隻是說道:“怎麽,可惜你新祭煉的那一塊金磚?能用一塊金磚,就抵過這道符火餘氣,須知道是我們賺了!”
幹瘦道人說話間,大雄寶殿裏,那白衣行者與胖壯和尚也是大步趕來。
侍立在道人身後的壯漢忙向着白衣行者與和尚一抱拳:“明使、法王,你們無恙吧?”
白衣行者搖了搖頭道:“我不過爲寶光法王護法,倒無大礙,不過法王這番千裏降神,似乎吃了不小的虧去?”
那寶光法王搖了搖頭道:“元覺僧這番是撞了個大黴頭。我本以爲北面涿州地界,來了些道行尋常的人物,不知好歹要和本教北面人馬沖突,還打壞了一座光明寶樹壇城,正想以降神之法來一個殺手,不想卻撞上了洞光靈墟的那一位!此人畢竟是号稱天下散仙第一人,真是好厲害的洞陽離火,好霸道的焚邪真意,我不過是神魂中沾染了一點火氣,也能化生火鴉外顯!”
聽着“洞光靈墟”四字,白衣行者也是一皺眉頭道:“是說燕雲地界那一個兇神?不是說他隻是靜守洞光靈墟之中,十數年不曾出山麽?佛母對此人是個什麽章程?”
寶光法王搖了搖頭道:“他若肯飛升,那等道行,早就該名注天箓,又何必在人間攪擾?但觀此人,敢強奪太乙星華,擅洩天機,強逼着遼國供養的阿羅漢一起涅槃,又斬落了下凡扶保宋室氣運的一應仙官散仙,可知此人行事單憑一己好惡,再難以常理而論的。但大凡此種人往往都是些順毛驢子脾氣,隻要肯捧着他,便不虞他與我們做對。這一回,也隻是我門下的弟子不成器,竟然惹到他門下弟子親戚那去,但幸虧我見機得早,不曾與他破臉,将來說不得還有借重他之處……”
說到後來,寶光法王腳步也有點虛浮,那白衣行者忙道:“法王分神兩地,還使出了千裏降神的大神通,隻怕元氣有點虛耗,還是要将養起來才好。包道兄,方某尚有教中細務要過問,此間後續,就勞煩道兄爲法王護持起來。”
那包道人點了點頭道:“明使隻管自去,此間之事有我們師徒兩個擔待不妨。”
兩下裏說罷,那白衣行者又看了看寶光法王,方才轉身走去。隻是這位方明使,看似面上不經意,心頭卻是沉甸甸地:“連最後這十餘年飛升之機緣,都情願舍棄,此輩豈是安心做一介散仙安養山中的?隻怕将來壞本教之事的,非此人莫屬!”
想到此處,他面色更是沉肅,将身上那件似鶴氅又似僧袍的白衣一展,便有團團雲氣帶着瑞霭祥光将他身子托起,直朝着山下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