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把朱熹投放到孔子和子路聊天的時候,刨去溝通問題不算,朱熹大概不會認爲面前這個身材高大還不怎麽英俊的老人家是他考亭先生的終生偶像。
同樣的,如果孔丘先生亂入了漢儒大佬董仲舒的五龍求雨法壇,大概也隻會認爲壇上那位忙着跳大神的老兄是個巫師,而不是他孔丘的後學。
時代的距離,人心的距離,種族的距離,文化的距離,說起來都是問題。
就像是烏老翁完全不能領會仙術士随手報廢一件看上去極難得的寶物是什麽心态,仙術士在人前也得稍稍收斂一下某些不合時宜的言行。
好吧,就魏野一貫的行事風格而言,似乎從來就和循規蹈矩四個字挨不上一點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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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波将軍廟這些時日起了義社,倒比往日喧鬧許多。邊郡民人結社習武,有漢一朝已成傳統,尤其是涼州、并州,西漢之世此地本來就是迎擊匈奴的前哨,尚武風氣深厚。至于東漢一朝,随着羌胡與漢民雜處的格局形成,兼之邊郡長官多自關中而出,自覺不自覺地都有些袒護羌胡、壓制漢民的傾向,涼州人對這些流官的信任度就更低,最後隻能轉而注重武事,以圖自保。
若是在黑水城外那些田莊,往往都已經形成了以一戶大族爲中心,以一家一姓爲紐帶的村社,實質上可算是涼州本地豪門的外圍組織。然而像黑水城這樣的地方,各種勢力犬牙交錯,目前看起來,還是流官加祆教的組合戰鬥力最爲強悍,傳統的豪門勢力紙面上的力量雖大,卻很難直接轉化組織,目前都沒有向義社伸手的餘裕。
鐵山這義社還較别的類似組織有一樁好處,就是其中也多少依仗了魏野的官面身份。因此上,這義社不能全然算是民間有活力的團體,多少也算是挂了牌的合法組織。鐵山又定下規矩,每三日管一頓飯,倒是有些人爲了貪些便宜,算準時候,來跟着操練。
今日辰時,伏波将軍廟左近就是“咚、咚、咚、咚”一陣密集的鼓點。
這鼓點十分急促,不是伏波将軍廟賽祭時候娛神的社鼓那樣肅穆舒緩。那些在伏波将軍廟義社學了幾個基本動作的人,倒是聽義社的總教頭鐵山解說過——軍中打鼓,就是這麽個鼓點,晨昏各有三通鼓,軍中聽着鼓起,便要列隊。
自然,依着漢制,成年民壯除了各種雜役外,都是要去軍營裏服一段時日軍役。然而尋常民壯,要麽是在邊郡上充任役夫,要麽就是征入都下做執戈衛士,并談不上什麽真正的軍伍經驗,比起鐵山這樣的老軍,更是差得遠了。至于軍中的講究,這些民壯就算服過兵役,也很難說出什麽道理來。
聽着那鼓點,起初就跟着鐵山學藝的年輕人們趕來得最早,至于這些時日湊熱鬧般才加入義社的人,就大有不如了。然而此刻才是人早上預備動火時候,人人肚裏沒食,又被這陣鼓聲一通擾攘,有些人就不免生出抱怨來。
有人抱怨,也有人聽着鼓聲便向着伏波将軍廟趕了。走至廟前一看,卻見伏波将軍廟那面社鼓被人擡到了大門前,一個一身烏銀軟甲的少年,手中持着鼓槌,正在一通猛敲。
這少年身後,有個長身肅立的青巾男子,穿了一身頗有胡風的青錦道服,背對着他們,手中正翻着一卷竹簡。
“依我朝軍制,五更時即擂鼓一通,一通鼓三百三十鼓點,一通鼓畢,吹角一聲,如是三通鼓罷,昏明乃畢。這雖然是戍邊營寨之制,卻是練兵的頭一等大事。鼓聲傳令,聞鼓而作,不如此,則軍令不行,即使孫武重生,面對無令亂兵,也無能爲也——鐵兄,本官說得可是這個道理?”
魏野翻着竹簡式終端的兵書要集,在那裏現學現賣。鐵山不知道面前這位兵曹從事簡直比紙上談兵的趙括還要水貨很多,隻覺得這位魏從事總愛拿着一卷不曾殺青的無字竹簡擺譜的毛病很要不得。然而這話從兵法講,是一點錯處也挑不出來,他也隻能向自己投靠的這位不靠譜貴官點頭道:“魏公說得很是。”
一通軍鼓約略是五分鍾,三通鼓也就是一刻鍾,魏野又立了片刻,方才對鐵山道:“三通鼓後,還不曾到場的民壯,日後鐵兄便不必傳授他們什麽高明武藝了,隻叫他們随班操演也就是了。隻這三通鼓内到了廟前的民壯,還要煩鐵兄别造一個名冊,好生調訓一番。”
按照魏野的看法,洛陽北軍這些年裏雖然有些軍紀渙散,但還勉強能做到一通鼓内集合,尋常州郡兵若是操練得法,也能趕在二通鼓前集結。至于幽冀涼并的邊塞士伍,那自然不比這些承平之地的戍卒,可說是漢軍菁華所在,是這伏波将軍廟前聚集的民壯不能比的。隻要能在三通鼓内趕到伏波将軍廟的民壯,起碼這加入義社的态度還算端正,不是純爲了蹭一口白食。
自然,要是魏野有的選,他倒是想效法戚繼光的選兵法,找些礦工作爲民壯。然而張掖郡作爲涼州最大的産糧區,想找礦工簡直無異于癡人說夢。如今這個速度,要在那些老于兵事的将領看來,都足夠踹兩回營的,可在魏野看來,能聽到鼓聲後趕至伏波将軍廟的,就算是民兵中出類拔萃的好苗子了。
同着鐵山檢查了一番先後趕到伏波将軍廟的人馬,不出意外地,鐵山之前教導過的那一批年輕人來得最快最早。剩下的,多是西城那些肯聽了魏野吩咐去扒教民衣裳、打短工的苦力。
等三通鼓都打過,魏野數了數面前這剛滿四十的隊伍,按捺住自家想要搖頭歎氣的沖動,硬是闆平了臉向鐵山道:“能有這麽些民壯肯用心聽鐵兄指揮,也算是不易了。既然如此,今日操演就開始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