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心中恐懼的情緒,往往來自于對于未知事物的不确定和不能掌握。就像猿人恐懼于山火,古人恐懼于雷擊,工業時代的廢核派恐懼于核污染,因爲不能掌握,所以恐懼。
在别人眼中的未知事物,恰好是失業的民俗學家的專門科。所以仙術士托着香木丹盒,僅僅靜思了片刻就說道:“這位有着博大心胸和開後宮般氣魄的仁兄,透露的信息還真是明顯。”
他把玩着手中的香木丹盒,簡單明了地說明道:“漢武年間,武帝修建起柏梁台供奉一位被尊爲神君的女神。所謂神君,是長陵縣令幼女,死後化身爲能給人帶來幸運的女神。而負責祭祀這位幸運女神的巫女,就是她的姐姐宛若。後來這位巫女辭去了宮中的差遣,下嫁給了金馬門待诏、太中大夫東方朔。”
“不過,東方朔這位漢武年間的文壇才子兼神仙志異作家,有着非常不好的風評。他經常拿着大筆的錢财去追求長安城裏的美貌少女,是标準的外向型色狼。也正因爲他的私生活實在太亂來,正經的官宦人家根本不願意和這位太中大夫結親。隻有這位柏梁台的供奉巫女宛若,才和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主人家,瞧你這話說得,怎麽就像那些八卦雜志的狗仔隊記者一個樣?”辯機和尚對于不鬥法、不扮高人時候的仙術士,這種意外很市井的畫風也很不适應。
“東方朔是個喜歡追求美少女的花心蘿蔔,想不到他的妻子也是個倒追美少年的豪放大姐。這樣說來,我倒是能理解地夷夫人那混亂的男女關系究竟是怎麽來的了。”司馬鈴撫着額頭說,眼神卻落到了魏野手中的香木丹盒上,“阿叔,你快看看那個錦囊,裏面一定有好東西的,對不對?”
魏野還來不及回答,香木丹盒中的紫绡錦囊忽地一動。錦囊中一道碧綠光焰飛快竄出,撞破了三人聯手布下的法力幕障,直向着司馬鈴頭頂襲去!
這道碧綠光焰去勢如此之疾,根本不給魏野和辯機和尚任何的反應機會。就在魏野本能地握緊了桃千金,欲一劍擲出的時候,那道碧綠光焰卻在司馬鈴面前猛然停住,随即收住勢子,落在了司馬鈴的右肩上,露出了它的本相。
那是一隻很可愛的翠羽小鳥,然而卻不像翠鳥那般有着長長的喙和流線型的身姿。正相反,這隻比剛破殼的雞雛還要小一圈的小鳥有着圓滾滾的身姿,單看外形,倒有點像那些幸福地生活在米倉裏的麻雀。
小翠雀輕輕地在司馬鈴肩上跳了幾下,将自己的臉貼上了司馬鈴的臉頰,像是極爲幸福地蹭了起來。而同時,它看着仙術士、法力僧和仲魔術士的男子三人組合,眼神中居然像人類一樣流露出了無比嫌棄厭惡的表情。
被這隻突如其來的小翠雀偎依在肩頭,司馬鈴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隻是試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撫了撫小翠雀的頭。被撫摸着的小翠雀,用頭頂一撮微微翹起的白毛輕輕撓動着司馬鈴的指腹,也顯出了極爲享受的模樣。
蕭臯盯着這隻小翠雀,忍不住也湊了過去,試圖摸一摸那色澤如碧玉般的鳥羽。然而他才剛剛朝前走出一步,那隻在司馬鈴面前無比親昵乖順的小翠雀,已經飛快地扭過頭,冷冷地看了蕭臯一眼。
這一眼中包含着驕傲、不屑、厭惡、戒備和警告的情緒,那股嫌棄的神态簡直絲毫沒有加以掩飾。
蕭臯也完全沒有想到,作爲最擅長和超自然存在溝通的仲魔術士,他就在自己的補考上,被一隻比雞雛還小的翠雀兒給鄙視了。
自己學生碎了一地的少年心,辯機和尚就權當是沒看到。他望了眼司馬鈴肩頭的小翠雀,嗅了嗅空氣中彌散的淡雅香氣,若有所思地問道:“這就是那個……?”
“那個是哪個?”魏野絲毫不給面子地反問道,順便從香木丹盒裏拿出已經空空如也的紫绡錦囊,放到面前看了看。不出仙術士意料地,在紫绡錦囊上還用極細密的針法繡着五個蠅頭隸字,連起來一讀,便是碧陵青羽丹。
碧陵和青羽,在丹道中皆是礦石類藥物的隐語,表示了丹藥的成分和藥性。這時候的仙道中人,性情也和漢人一般偏于質樸,沒有給丹藥命名成諸如五嶽真人小還丹、太一赤車使者八神精丹之類浮誇名号的惡趣。至于爲什麽要命名爲碧陵青羽丹,其實也再好明白也不過了。
魏野看着那隻還在和司馬鈴嬉鬧的青羽翠雀,心說真不愧是物似主人型,東方朔自己是一個開朗派色狼,煉成的靈丹,也是這副疑似花花公子投生的模樣。
然而這隻青羽翠雀之所以親近司馬鈴,那隻是出自煉丹的東方朔那熱愛少女的色狼天性在這枚碧陵青羽丹上的投影。香木丹盒上的符印已破,原本應當成爲這顆碧陵青羽丹主人的地夷夫人也已經隕落,這隻青羽翠雀現在就是無主之物。
别看它現在還樂意在此流連,無主而又通靈化雀的靈丹,靈動變化之處不下于那些通了靈智的肉芝、參精,遁逃起來,也比尋常茯苓、蒼術這類靈藥成精變化成的白兔、蟾蜍快得多了。隻是這樣到了口邊的肉,卻叫魏野如何能放它離去?
拿起了手邊的紫绡錦囊,魏野将錦囊口對準了那隻還在和自家拖油瓶耳鬓厮磨的青羽翠雀。
似是感受到了邊上有人的目光不懷好意,小翠雀微微側過頭,很傲然地斜視了對方一眼。
然而讓它沒有想到的,那個一手拿着紫绡錦囊的男人,卻是一臉更加高傲的态度,另一隻手上正托着一道燃燒的火符。
“東方大夫已棄俗登仙,化爲星辰。你爲無主之丹,若是願意在此認主,就快點認吧。”仙術士說着,卻掂了掂手中火符,“不然的話,就直接煉化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