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那些以獵奇爲賣點的小報上,經常刊載一些吸引人眼球的突發事件。譬如某位老鄉爲保健養生,于是捉活蛇泡酒,酒喝光了,蛇卻沒死,反倒咬傷了添酒的人。又比如某位孤老用小龜墊床腳,及至孤老撒手西去,墊腳的烏龜還活得好好的。
宋時内丹之道大興,扶搖子陳抟的五龍蟄法,據說就是從龜蛇蟄伏延壽之理中參悟而出。
所謂丹黃,指的是鱗介之類水族修煉成精之後,一身精元血氣凝練而成之物。雖然是精氣凝結,卻還稱不上是結成内丹,反倒如禽鳥孕育的卵黃一般。不論龍蛇蛟蜃,還是魚蝦螺蚌,凝成的内丹都是自帶神異的寶珠,被高人收了去,自然可以點化祭煉成法器。丹黃卻是隻能以特殊手法自水族身上剖出,用玉盒玉瓶盛放,以免見風走了靈性,再求精通煉丹術的高手,添加諸般靈藥,用文武火仔細熬煉後,方能用來合藥。
大抵這類丹黃,雖然是水族血氣精元凝聚,但其中多半混雜毒質,不能夠直接服食。要是胡亂吞服,不要說常人,就是魏野這樣修煉小有所成的仙術士,也要被這麽一股血氣精元給撐得皮肉稀爛,骨骼凸出而死。就算是那些玩毒的高手,服食丹黃,也說不定要受毒質入骨之害。
比起這丹黃來,倒是這蛟宅中的收藏,價值更大一些,也難怪不論魏野還是蕭臯,都對解剖屍首沒什麽興趣。
魏野走入後堂,轉了一遭,走入了一處三間相通的精舍。
這裏應該是江幽娉獨處之處,卻沒有什麽富麗陳設。正中設一青石琴案,上橫一具七弦琴,魏野走近,信手一撥琴弦,那弦應手而斷,琴身桐木也散出一股朽壞的腐木氣味,顯然是隻能送給考古學家當研究素材了。
琴案斜對面,臨窗之下,設了一張條案,上面放了一個小巧白玉香薰,看那玉質成色,白中透出絲絲碧色,應該是藍田所産的藍田玉。旁邊又有一副藍田玉香盒,裏面盛了些香粉,雖然聞不出是什麽香藥,但也算是難得之物。
一邊放了一個青石琢成的碗大花缽,其中盛滿脂黃色如蒸栗的光滑石子,當中插着一枝碧色珊瑚,又有一方鵝卵大的淡紅璞玉,璞玉上生着兩株長不過二寸的小巧靈芝,都是通體透明如水晶雕成,隐帶寒氣。
魏野見到這青石花缽,暗道一聲“真是好運”,将這盆花缽移到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道家服食,首重芝草,道門各派流傳下來的芝草圖鑒就有不少。比如《芝英玉女圖》、《采芝開山圖》、《太上靈寶芝草品》等等,所載數百種靈芝,按照道門三皇内秘所載芝草品類劃分,又列出貴賤之格數十品,大略言之,有神芝、仙芝、瑞芝、寶芝、靈芝、菌芝之分。
這花缽中養護的兩株靈芝,按照道門對芝草的分類法,即屬于水中精英結成的水芝一類。水芝三十六品,上品爲瑞芝,中品爲寶芝,下品爲靈芝。這對狀如水晶的靈芝,至不濟也應該是寶芝一類,修道之人服食寶芝,可以增長功行,凡人有緣服食寶芝,也能延壽數十年。
隻是看它們的模樣,似乎還沒有成熟,要是成熟之後,又被江幽娉吞服,隻怕立刻就有提純身上龍血,進而徹底化蛟之望。也隻能怪江幽娉吃人實在吃得口滑,居然招惹了魏野這樣的煞星上門,這一盆寶芝,就便宜了魏野。
将這青石花缽仔細封護好,朝袖囊裏一丢,魏野抱着賊不走空的态度,不論是白玉香薰還是藍田玉香盒,通通卷進了随身袖囊中。
再向精舍裏面探查,卻見裏面是一間幽靜丹房。地上安着一座饕餮三足、博山頂的青銅丹爐,丹家必備的神水華池,丹爐中抽添藥物的坎離二鼎,一應齊備。怎麽看,都比某人在洛陽舊神祠裏布置的那一套考究多了。
丹爐一側立着幾個藥櫥,魏野翻檢一下,搜出木匣、鐵匣數個。木匣裏盛放的是黃精、茯苓、蒼術、何首烏之類服餌藥物,大者有杯口粗細,看着都十分新鮮。鐵匣中則是空青、朱砂、石鍾乳、雲母粉,另有一隻大肚銀瓶,十分沉重,拔開塞子一看,裏面盛的全是水銀。
将這些藥材全部收起,魏野不禁微微笑道:“原來這家還是個學人煉丹修行的主兒。可惜她流年不利,這些丹材,全部都姓魏了。”
再将丹房裏四處搜刮一回,魏野又翻出一隻琉璃匣,裏面裝着一卷素白帛書,打開一看,卻是一卷丹書。上面标着《少君遺篇》四字,展開一讀,滿篇都是銀汁寫成,記載的是西漢方士李少君所傳丹方數種。
魏野在煉丹術上勉強算是入了門,也知道李少君在外丹燒煉之道上名聲不小,這部丹書既然被江幽娉謹慎收藏,說不得是部正本。就算魏野在煉丹上不算精通,可那個便宜師兄左慈卻是外丹燒煉一道上的大行家,這部丹書拿去給他,起碼也能換半部遁甲天書回來。
正惦念間,卻聽得丹房牆壁上發出一陣金屬振鳴聲,魏野猛一轉頭,卻發覺是懸在牆壁上的一面古鏡發出了這般動靜。
魏野走近了一看,卻見那面古鏡上騰起一片滟滟水光,片刻之後,從水光中浮出一張老人的面孔。
雖然隔着水光,這張臉顯得朦胧而又虛幻,但是魏野還是看見了老人額頭上有一支青灰色獨角,形似初生鹿角,卻又有牛角般粗,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路數。
那老人一望見魏野,就是滿面怒氣,啐了一口道:“娉兒實在不懂事,連自家内室也放這些煉丹燒汞之徒亂闖。那道士,還不快将娉兒喚來,老夫有緊緊要緊的事囑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