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預言家和喇嘛以神明代言人的身份給公衆以建議,預言災禍,撫慰人心,從這點上說,用專業知識來安撫社會情緒的專家學者,作用和女預言家們也差不太多。當然,女預言家的預言往往被視爲烏鴉嘴,神巫轉述的神谕也被貴族們當成拿來愚弄平民的馬後炮,專家給出的答案,往往也就在烏鴉嘴和馬後炮這兩種評價之間兜圈子。
聽着魏野的建議,柳葉飛隻是抿了抿唇角,然後一指大槍府的主力,搖了搖頭:“魏大仙沒有帶過兵吧?兄弟們正在氣勢洶洶的勁頭上,帶兵的人隻會讓這股子火勁越燒越旺,可不會讓這股勁洩下去。一退一讓,這股勁洩了,也就再打不了硬仗,隻能被對頭追着趕羊——”
說到這裏,這個看上去帶點文藝青年氣質的墨衫刀客臉上露出了一絲與他風格不同的熱情來:“别的部隊也就罷了,我們大槍府的精銳,可不怕戰損這回事!”
“是啊是啊,就是戰死當場,也可以拖回星界之門進行肉身修複的,這麽燒通用點又作弊的戰術,也就你們這種大型冒險者組織能玩得起了。不滅的鐵軍是吧,不死的老兵是吧?和普通軍隊玩這一手,大槍府的武人榮譽感和下限呢?都拿來報銷治療費用了吧!”
魏野這流暢至極的嘲諷,讓柳葉飛這樣的老練冒險者剛接招也不由得一窒。星界之門的肉身修複服務雖然便捷,但是卻有至少四十八小時起的精神肉身同調期内的虛弱狀态,還有不菲的治療開銷,一直是大槍府财務上的巨大包袱。從某個層面上講,居高不下的治療費用已經成了制約大槍府發展的瓶頸問題,不由得主業是大槍府大管事的柳葉飛不上心。
心有所系,這應戰的意識、氣勢上來就弱了三分,柳葉飛聽着“報銷治療費用”這六個字,熱情瞬間退潮,再度回歸了他大槍府大管事的那張職業式的面孔:“大仙有沒有什麽建議,讓我們學習一下?”
“嗯,這個當然,你不問我也要說的。”魏野很有領袖風範地對着前面的隊伍一揮手,“利刃重甲,強弓良馬,令行禁止,敢沖敢殺,治療到位,法術研發。二十四字真言,夠你們大槍府用一輩子的。”
聽着這一串串連新手訓練營的菜鳥都知道的老生常談,本以爲能聽到什麽高明見解的柳葉飛一時就更沒話說了。
要說這些老生常談一樣的玩意,那真不能算是錯,但是柳葉飛想問的是這種理論上絕對正确、實際操作上卻沒有一點東西的空泛大綱嗎?
“嗯……多、多謝指教。”
不太流利地道了一聲謝,柳葉飛扭過頭去再專心注目戰場,不想再和身邊這個男人多廢話,不料胸口被什麽硬物一觸,卻是魏野把夜視儀塞進了他的懷裏。
“要觀察戰場的話,還是拿着這東西好。”
一手撥弄着竹簡終端,魏野頭也不擡地說了一句,接着就去翻他的道書掃描版了。
握着夜視儀,柳葉飛很想問一句“你這個專門請來的法術專家不去觀察戰局嗎?”,但是看看魏野聚精會神翻終端的樣子,終于是沒有問出來。
現在也不是留心身邊這個怎麽看都不靠譜的學究仙術士的時候,因爲大槍府和太平道的人馬此時已經交上火了。
應該說這些日子以來,大槍府和太平道的成員們挑起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沖突。這種由雞毛蒜皮的小事而起的街頭鬥毆和道上講茶,差不多已經成爲了洛陽城的日常一景,就算沒有什麽爹死妹嫁人一類的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隻要有一個适合的時間地點和理由,本來就被撩撥得欲仙欲死的兩群人之間便會像看見了紅布的公牛一樣亢奮地跳将起來。
昏暗的月夜之下,就算有火把和法術形成的輝光作爲照明的光源,田莊内外的人們也很難看清隔着不到百步遠的對方是不是曾經在馬市上丢過自己一闆磚。但是更好辨認的卻是彼此大紅色的戰襖和杏黃色的頭巾,這個時候,大紅和杏黃兩種色彩,吸引仇恨的辨識度簡直可以比拟耶路撒冷争奪戰時代的十字架和新月。
趙亞龍抓着喇叭,偏着頭看着田莊中瞬間透射而出的金光,猛然間臉色驟變,反射性地就一撥馬頭,然而他另一隻手卻直直朝上一擡,正好讓鐵皮喇叭口對準了自己的嘴,帶着熱血都湧上頭般的亢奮大喊道:“前軍,準備迎戰!老花,帶着射手營準備!”
大槍府的主力兵士們雖然沒有參加過真正的戰争,但是從低級數的街頭鬥毆到較爲激烈的圍剿山賊都有所經曆,乃至托某個小胡子的奸商仙術士的福,還在讨伐妖物這類不科學的超自然戰鬥中獲過勝。有這樣豐富的戰鬥經驗,頓時就嗷嗷叫着,端起了長槍戰戟沖了上來。
緊随在長槍隊後面的,則是好幾個身披重甲的武士,推着那些草草打造的撞木沖車朝前沖去。
撥馬讓出沖鋒的空間,趙亞龍把手中鐵皮喇叭一丢,探手入腰間,将佩劍抽出朝上一舉,大喝一聲:“射手營,開火!”
一聲開火,大氣中霎時充滿了重物呼嘯破空的聲音,仔細看去,卻是數十鬥大的石塊向着田莊那粗粗搭起的土圍子飛砸而下!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聲如力士手執鐵桴擊羯鼓,又似雷将銅锏連催夔獸發怒鳴!立身在土圍子上的太平道戰士也有幾個運道不好,被這一輪石砲砸個正着,從土圍子上翻倒下去。
那石塊餘力不竭,在沖倒了人體之後,更是将用來加固在土圍子上的木闆砸下去一大片,碎木片四濺,更帶出一片驚叫。伴随着石塊落地時飛濺而起的血花,頓時在土圍子上繪出一片凄厲的圖案。
石砲這種攻城器械,不過是利用的最基本的杠杆原理,然而在冷兵器時代卻是攻城最爲犀利的殺手锏。眼看着大槍府從軍陣後面推上來的二十具石砲,任誰看來,攻守雙方的實力已足以判明。連圍觀如魏野這樣立場難辨的中立人士,都不禁搖了搖頭:“喊着射手營,卻拉了這麽多石砲出來,趙亞龍這個府主,還要臉不?要臉不?”
然而站得離攻城戰最近的趙亞龍,借着火光看着了那被石砲掀掉了木闆的土圍子正體,也是一臉的仿佛手裏捏了個有半條蟲子的蘋果的神情。火光搖曳下,隐隐能看到那土圍子的牆體平直光滑,一色青灰如打磨好的山石,看上去還略帶幾分水汽,剛才一輪石砲砸下來,隻是在牆上留下了些許白點。
趙亞龍可以用無語來表達他的驚歎與複雜心緒,但是沖到土圍子跟前的大槍府精銳們已經開始咆哮了:
“我勒個去!這他喵的是水泥牆!”
“太平道你們這些愛喊崇高口号的,下限在哪呢?!”
“投訴!投訴!投訴他們違反了《冒險者技術擴散守則》!”
大槍府的精銳戰士們怒火填膺,魏野擡眼看了看那轉眼間就從殘酷的冷兵器戰場變成兩群冒險者互相飙下限的攻城戰,隻是看笑話似的一聳肩。
“煉丹術爲了加固丹爐而開發出的特制水泥的時間段差不多就是東漢後期。雖然那些六一泥、固濟神膠的制取法比較複雜,但是水泥這種東西,絕對不是超出這個時代的産物。大規模應用水泥,可不算是違反了那些LHG的條條框框。看起來,太平道那邊也是有高人啊。”
似有所指地這麽說着,魏野瞥了瞥身邊的柳葉飛,而後者隻是抓着缰繩,目不轉睛地盯着戰局,完全沒有分神接上仙術士的話題。
既然沒人接話,魏野滿不在乎地一笑,手指在竹簡終端上連劃,再次專心翻起了自家掃描版的太平清領書。
隻不過他手指在點翻頁鍵的時候,不經意地點開了竹簡終端自帶的攝像功能。
比起上一回大槍府那打得夠難看的讨伐狼妖之戰,還是這次的堡寨攻防戰,打得更爲有趣,戰例也足夠經典。
正想着,大槍府那邊把石砲又朝着水泥圍子拖近了一點。
指揮着石砲發射的大槍府幹部那邊也已經意識到了場面的不對勁,花啓生爲首的幾個軍官開始快速進行着戰術調整,一時之間,大槍府的砲隊陣地上一片忙亂——
“盾牌手掩護!炮手隐蔽,隐蔽!注意小心那些神棍的冷箭!”
“我幹他老母!是哪個龜孫子搶了我們隊的彈藥!”
…………
“節約彈藥!這地方沒多少大塊石頭!操作石砲的都注意點,給老子瞄準了砸!”
“校準完畢,八點半方向,仰角四十五度,八十五米距離,四米高度,預備,放!”
…………
各種各樣的咆哮和口令從陣地上傳過來,而大槍府的最高負責人,府主趙亞龍正一臉凝重地對着一身披戴的畢永和釋天鵬交代着:
“花生他指揮石砲隊朝着圍子裏面砸,把那些神棍從水泥圍子裏朝外面趕。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把想要突圍出來的家夥再堵回去接着挨石頭!大家聽明白沒有!”
看着兩位大将同時一點頭,趙亞龍頓時豪氣幹雲地一揮劍:“那麽還等什麽,下面就該我們上場了!”
然而扛着一根兩頭包黃銅的沉重長棍的釋天鵬隻是一擺手,立刻就是好幾個精悍兒郎擁了上來,不由分說地便把趙亞龍圍起來了。
畢永倒提着一杆月牙戟,一手蹭了蹭鼻尖,大大咧咧地笑着說道:“趙頭兒,你要是覺得悶得慌,有事就給夥夫講,讓他給你煮面湯。好啦,兄弟們,保護好咱們趙頭兒,剩下的,都跟着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