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溝之後的田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修起了一圈土圍子,看着也不過三丈多高,外面還紮着木闆柳條,做工粗陋,顯然是剛搭建不久。圍子上也安排了一些精壯漢子,拿着刀槍守着崗。
隻看這急就章搞起來的工事,就已經有了點軍寨的意思,要說裏頭沒鬼,那真是連魏野都不信。
大槍府的人馬早已經把田莊前後圍了起來,府主趙亞龍依舊是那一身饕餮紋的精鐵甲,乘一匹白鬃黑馬立在田莊壕溝前,手裏拿了個鐵皮卷的擴音喇叭在那裏喊話:
“太平道的馬元義渠帥,你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太平道的洛陽分壇,已經在我大漢朝廷的無情鎮壓下全軍覆沒,洛陽分壇主事等人已倉惶奔逃,你們想和他們靠攏是沒有希望了。你們想突圍嗎?四面八方都是我西園禁軍,怎麽突得出去呢?你們剛才試着突圍,又有什麽結果呢?你們太平道的法術也沒有用,我們的精銳戰士作戰能力比你們要強得多,人數要多得多,難道不是比較你們的符水、經書要厲害十倍嗎?你們的野心已經完了,剩下你們這支殘部也沒有什麽用了……”
不得不說,這篇大白話的勸降書效果确實拔群,趙亞龍隻是喊了一通,土圍子上的人群,已經隐隐有了一些動搖的樣子。隻是,很快地這點軟弱情緒就被一陣陣的号子給淹下去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等貴賤,均貧富!”
“均田免糧!”
“豆腐腦就是要吃甜的!”
哦呀,在《曆代農民起義口号大選》裏好像有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據說老家是河北的趙亞龍摸了摸鼻子,喊了嗓子:“洛陽分壇的弟兄們,原來人在這裏啊?隻要你們放下武器,廣式豆花還是川味豆花都是我們大槍府請了!”
如此大度地開着條件,趙亞龍背在身後的那隻手飛快地擺了幾個手勢。胳膊上還吊着繃帶的畢永在他家府主背後心領神會地一點頭,随即拖着花啓生朝後面退下去。隻有趙亞龍還在繼續以他的談話藝術瓦解着田莊中人們的鬥志,然後在心裏時不時地補充上一句:
“甜豆腐腦又有什麽好吃的?”
……
………
魏野騎在馬上,一手攥着缰繩一手搭着涼棚朝花啓生去的方向望去。有鞍無镫的馬具保持起平衡可是頗有難度,仙術士晃晃悠悠而又時彎時直地讓身子盡到了瞭望台的職責,終于是看見了三五輛手推車,車上綁死了的合抱樹幹一頭削尖,露着白花花的茬口。
“就算不刻點花上去,也起碼上點清漆呗,看上去貴府的DIY人才缺乏,手動能力不強啊。”
對于這個與正事無關的評價,柳葉飛仍然帶着客套的微笑看着魏野,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
柳葉飛的這一隊人沒有直接和趙亞龍帶的主力部隊合兵一處,而是轉了半個圈,在田莊左近的小丘之上立定了。有利的地勢加成之下,倒是能把整個田莊外帶外面大槍府那一标人馬看個大概。
魏野還是一手抓着缰繩,盡量讓自己的視角更寬闊一些,一邊凝神注目,把最基礎的望氣之術施展開來。
一如之前預料的那樣,仙術士的眼中所見,田莊之上隻有一片低低盤旋而未發作的赤氣,像是一團含了太多水分的煙。
赤氣在望氣術中有着特殊的含義,彗星的彗尾帶有赤氣,即是世間刀兵大起之象,方家名之蚩尤旗。若有赤光、赤雲、赤煙之異象現于某地,則往往爲其地戰火延燒、生靈塗炭之征候。自然,這其中氣象不同,所具有的吉兇含義也不同,魏野收拾心神,正欲一窺究竟之時,田莊之上,赤氣突然像投入滾油的水滴一般,激烈地翻騰起來!
“赤氣如沸,是要正式開戰了麽?”一念方及此,魏野心中猛地警醒,“不對,這是——”
匆匆将劍訣朝眉心一劃,魏野即刻收了望氣術,饒是如此,仍然有一道刺目金光,從他的眼中一掠而過!
以望氣術看去,金光沖破赤氣,随即四散成半空中隐隐浮出無數虛渺光影。這分明是田莊裏有人正在開壇施法,而且看那道金光堂皇正大,行法之人的道行還不低。
起碼,比魏野要高明許多。
收了望氣術,僅憑肉眼看去,田莊之中除了火把光芒映照出的一個個光點,再也看不清别的東西。正在魏野撓頭之時,一副滿身迷彩塗層的便攜式夜視儀已經送到了他面前。
“光明牌的光譜型軍用夜視儀,我剛托人從星界之門帶回來的,完全的畫面光線重建效果,我之前夜裏試着用過,效果還不錯。”
從柳葉飛手裏接過了他遞來的夜視儀,魏野一聳肩,大爲慨歎地說道:“老趙能找到你這麽能打能幹又心細如發的助手,真是他祖上十八輩廣積善功修來的福氣。”
對于這種不着調的感想,柳葉飛隻是笑笑,一點也不想接話。
在鼻梁上架起了夜視儀,調整了焦距,魏野眼前原本模糊一片的田莊輪廓頓時清晰起來。田莊中心,此時正圍着百多人,立在中心的卻是個身材魁梧的河北漢子,看面目不過剛三十,眉眼之間透着一股平實可靠的味道。
這爲首的太平道頭領也未簪發绾巾,隻将一條大紅色、嵌黑鐵護額的發帶紮在額頭,頭發也短得不像話,倒有點像是何茗那小子家的長輩親戚。隻是這人右手持着一杆短柄戰矛,柄長不到三尺,矛頭卻像是一把加大加長的闊刃劍,映着火炬,帶出一股森然之氣來。
如果對袖囊中竹簡終端上下載的史料還有印象,那麽魏野肯定能第一時間叫出這個男人的名字——大賢良師張角的得意弟子,領導太平道三十六方教衆的渠帥馬元義。
然而舉着夜視儀的魏野沒有什麽圍觀曆史名人的獵奇趣味,隻是雙唇微微翕動,像是在默念着什麽咒語。
柳葉飛看了看他那副模樣,知情識趣地策馬退開了兩步,密咒或者秘符,一向是術者們秘而不宣的知識,理應避開一點。
但是他耳功要是再好一點,聽得清魏野嘴裏念叨的是什麽,估計就沒有這麽好的風度了——
“嘴唇張開,然後收小,這是在說‘咱們’?咱們金田,不對不對,又不是太平天國,是太平道,是‘咱們今天’……咱們今天就和這些狗官……平,應該是拼……這戰前動員會開得,欺負趙亞龍一上陣就廢話多是不是?”
魏野一邊念念有詞,一邊觀察着馬元義的口型,解讀着唇語忙得不亦樂乎,冷不丁看到馬元義将左手一揚,一束長發随着夜風拂動。
太平道洛陽地區的最高首領馬元義,将自己剛斬下的發束朝着衆人面前一揚:“兄弟們,咱們現在就沖殺出去,洛陽分壇的五位祭酒地理最熟,一會兒就由你們帶路,大家一起朝着青州方向撤。馬元義就留在此處,爲你們突圍斷後!”
一言未畢,他手中斷發驟然火起,火光色如赤金,透出一圈堂皇大氣的明黃色光暈。手中斷發燃燒不止,馬元義右手劍矛橫擺,口中咒唱立出:
“武人來聚,其氣陽陽,不複惜命,其兵煌煌,其力皆倍,其目皆張!一人敢死,十人不敢當;十人敢死,百人不敢當;百人敢死,千人不敢當!”
咒聲起,金光現,以馬元義爲圓心,一股異常的波動頓時擴散開去。先就有數十精銳弟子全身透出耀目金光,再以這些太平道的精銳弟子爲中心,田莊中留守的太平道戰士通體也有淡淡黃光透出,一瞬之間,田莊之中耀如白晝!
就算是沒有修行過仙術,更無望氣之能的一般人,看到這夤夜田莊之中金光照耀的異象,也知道發生了什麽。柳葉飛顧不上再避嫌,策馬靠近了魏野,一指田莊之中那一片肉眼可見的光氣,大聲道:“魏大仙,田莊那裏發生了什麽事?”
魏野顧不上抗議這個品味不怎麽樣的稱呼,掏出袖囊中的竹簡終端,連翻了好幾卷自己掃描的删節版太平清領書,最後也隻能朝柳葉飛幹笑一聲:
“這應該是太平道的五陽神符之術,勾招五方神将感應人身五髒五氣,催發人身潛能。現在這些家夥都像是吃了春藥一樣,正在極度的亢奮之中,要不你們大槍府的人先退退?硬拼的話,那場面就不怎麽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