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好,多少也省了些燈油錢。”戴着便攜式家用夜視儀,看上去就像隻大蜻蜓一樣的魏野如是說。
至于一副星界之門研發工坊制造的家用夜視儀,其中的價值換算成五铢錢,能買幾倉幾庫的上好燈油,這等數學題太過麻煩,就不必去計較了。
至于司馬鈴,看上去像是主持神祠的祩子一樣,謹守着巫祝傩師的本分,守着這處沒有神可供的神祠。然而她的生活顯然比在侍中寺跑任務的魏野更清閑一些,除了手捧一杯清茶,翻閱着神祠裏來曆頗不清楚的洛陽各大衙署無人照看的積年簡牍,晃晃悠悠地就是一天。
這樣閑适的妖怪生活當然不壞,比苦哈哈地照顧小男人的白娘娘強太多了。嗯,除了魏野時不時地催促一下自家小拖油瓶要按照金精清明之身的本能修煉一下,基本上誰都沒把妖怪之身當回事情。就在這個晚上,妖怪少女悠閑的對月而眠的計劃,卻被她同居的長輩破壞無餘。
原本是供奉神明牌位的供台早被人改造過,看似平常的半人多高的磚砌台子帶着青灰色的質感,加固的填料是煉丹家中秘傳的特制六一泥,經過這樣改造之後,強度也不遜于一般混凝土。如果不是煉丹術裏有太多神秘學範疇的忌諱與儀軌,改造這神台的人還是真想直接用鋼筋混凝土做基礎的。
正規的丹爐事實上是一套複雜的化學制取設備,除了密封的火煉丹爐外,還有專用于萃取物質的冷凝池,亦即丹經中所說的神水華池。神祠裏的丹爐都是掏空了供台改造出的低劣貨色,神水華池當然也不怎麽講究,隻是在丹爐後方開了一個與地面齊平的密封水槽,唯一值得稱贊的也隻是裏面的冷凝水用的是鑄劍師和煉丹家才會用的井華水而已。
而現在,正有一股子讓人無法不在意的可怕氣味,正從密封加固過的火煉丹爐裏散發出來。
飽含水分的植物纖維燃燒時散發出的激辛的煙氣、變質的雞蛋燒焦後的臭味,還有其他更加說不清道不明的化學品的刺激性氣味,從丹爐上唯一的巽位的透氣孔洞中逃逸,灰白色的煙氣盤旋着結成一張嘲笑般的鬼臉,無聲地大笑着撲上了司馬鈴的臉。然而少女的雙眼并沒有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而涕淚橫流,隻是厭煩地揮了揮手,這樣的反應讓煙中的鬼臉感到無趣,吐着舌頭逃開了。就在它即将把整張臉沉入大團的白煙聚集的山巒中時,一隻河馬大張着它那煙結成的嘴,一口将這個鬼臉吞下,然後懶洋洋地對着司馬鈴打了一個飽嗝。
就算是金精清明化形之身,對于如此的惡劣環境也同樣地吃不消,然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依然戴着蜻蜓複眼般的夜視儀,攤開了他的竹簡式終端,在觸屏上調出一篇關于煉丹術還原試驗的論文,核對着裏面的丹方最優化的數據。如果不是他臉上還套了一個簡易的炭過濾防毒面罩的話,這副專注的神情絕對值得多元宇宙世界中廣大的煉金術學徒和煉丹童子們當學習楷模供起來的。
“這簡直就是惡臭地獄一樣的環境,不,《神曲》裏硫磺臭味的地獄比起煉丹試驗室還要好不少。難怪低等魔法世界的煉金術士和煉丹師平均壽命都不高,以凡夫俗子的肉身在這樣的嗅覺崩壞地獄裏面長期工作簡直就像蒙昧時代的酷刑一樣不人道……啊,連不怎麽怕物理性傷害的我都覺得呼吸道裏灌滿了硫酸一樣啊。”
“安靜,鈴铛,幫我把書架上的那本《石藥爾雅新編圖鑒集1。2版》拿過來,這裏有一個丹方中的藥物假名我不太記得了。”魏野的聲音從家用夜視儀自帶的口罩式防毒面具後面悶悶地傳出來。
“所以說啦,星界之門不是有專門的外丹藥餌專業店鋪麽,爲什麽我們還要自己煉丹?”
聽着自己半妖侄女的指責,魏野頭也不擡,指劃“太一天一”四字,将一道火星聚成的洞陽劍祝之符送入了丹爐之中,以那種村學究講古般的語氣說道:“奢侈二字,破家破國。這就好有一比,我們明明家裏有米有菜,隻要動動火就是一餐好飯,卻非要下館子,這種行爲就太過敗家子了。”
說着這種不倫不類的比喻,他接過了司馬鈴遞過來的那本彩色圖鑒,略翻了一翻,又從丹爐後面的藥櫃上翻出幾塊從沒炮制過的礦石。
“天陽石、赤龍翹各三錢,青油羽、玄水石、光明鹽各五分,取秋膠調爲膏……嗯,鈴铛,雄黃、曾青三錢,空青、磁石、紫石英五分,全部粉碎,再拿一瓶覆盆子汁來。”
“所以說啦,爲什麽煉金術和煉丹術都喜歡給礦物取一些詭異的名字啊?”
司馬鈴對于神秘學兩大實踐流派的抱怨才剛開了個頭,就被魏野丢了個沾了水的厚口罩過來。
“比起那個,硫化汞萃取物馬上就要成功了——把口罩戴上!”
“嗚,大晚上的進行劇毒化學品制取,真是健康的愛好……”
嘴上抱怨着,司馬鈴還是蹲下來,拿起那幾塊礦石,在手心用力一搓,礦石表層頓時化爲了極細的粉塵,然而半妖少女的雙手卻像産生了莫大的吸力一般,讓粉塵繞着她的雙手無法飛散開去。
“向我推薦了金精半妖的發展路線,事實上就是看中了我對金屬元素的操縱能力吧,壞心眼的叔叔。”
“預防職業病是很重要的,你阿叔我現在還是人類,如果過早罹患肺部纖維化綜合症,這輩子就算毀了。你要知道,轉生費用可不低啊。”
毫無長輩自覺地說着這種話,魏野拿過一卷一看就是漂白脫色過的細麻布,将司馬鈴處理好的礦石粉與覆盆子汁的混合物均勻地抹在細麻布上。單看外觀的話,這塗滿了詭異藥膏的細麻布實在很像江湖遊醫沿街叫賣的那種号稱“包治百病”的狗皮膏藥。
“到底是要做什麽呢?”拿着這張膏藥貼,司馬鈴疑惑地一歪頭,“難不成這個月侍中寺的财政又吃緊了,發不下來薪水,所以阿叔決心去改行當走方郎中麽?”
“郎中這個職官名指代醫生,那是趙家老大陳橋驿兵變以後的事情。如果張老侍中願意舉薦我升任郎中,咱們起碼可以不用住在這間破廟裏。”魏野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雙手一合,中指無名指交疊在一處:“開爐!”
随着他的指訣,神水華池上的密封闆猛地彈開,一團包裹在火光中的豔紅細砂從神水華池中跳了出來。
滿意地打量了一番這次出爐的九轉靈砂的成色與分量,魏野探手到大袖中綴着的袖囊内,将那小半竹筒的太平道特供甘露符水摸了出來。
口中噙了一口符水,魏野運足一股丹田氣,朝着還被洞陽劍祝的法力包裹着的九轉靈砂用力一噴!
符水出口,化爲一片水霧,其中卻有一股無形之力束縛着細小的水滴不至于飛散開去。頓時這股水霧似有靈性一般,将尚在燃燒的九轉靈砂團團包裹起來。
水火相侵,立刻就是滋滋亂響,蒸汽騰空,就在蒸汽沸騰之間,隐隐有一道符篆虛影從中顯露出來。
仔細看去,那虛影亦如洞陽劍祝的根本符篆一般,是以古籀文寫就的咒訣,恰成“北帝珠,流丹毫,青帝池,玄水膏”十二字咒文。
見着了這道符水中所加持的甘露瑞應之符現出真形,魏野雙手齊開,右手拇指一挑中指,對着那道符篆真形一照,洞陽劍祝之符受到感應,十六字符篆化爲數枚小劍,将這道符篆一圈,随即朝着魏野投來。
抓起早已備好的膏藥貼,魏野朝着飛來的符篆真形手一揚,道聲:“攝!”
符篆與膏藥貼一觸,随即火光盡散,一股濃郁的藥香随即四散開來,總算把之前煉丹制造出來的惡臭氣味沖散了幾分。再看魏野手上,哪還有什麽膏藥貼,隻有一卷潔白如新的細布,上面布滿朱砂紅的流水紋路,看賣相很是不壞。
司馬鈴已經好奇地湊了過來:“這是……叔叔煉出的法寶?”
“不,這隻能算是一種醫療用的外包紮靈符。”魏野一攤手,“借用了太平道的甘露瑞應符法的原理,做出來的簡易替代品。效果肯定是沒有原版那種快速療傷吊命的符水好啦,不過山寨貨的強項就是制作簡易、成本降低,保存運輸也都更方便——随時随地,即取即用,不管任何地方,都是傷患的首選良伴!”
“哈?這是什麽,廣告詞嗎?”
“當然,可以送去風月堂叫封老闆代爲銷售哦,順便再拜托他去LHG營運部幫我們申請個符器類專利回來。”魏野滿意地将手中的細布卷起,踏着步子笑道,“說明書我也想好了——殺菌、消腫、化瘀、止血,無論是燙傷、凍瘡、跌打損傷,還是癰症、潰瘍、皮炎疱疹,隻需一片,符到見效,不留疤痕!萬能靈符紗布‘太平貼’,比人造皮膚移植更靠得住的新一代道術制品,絕對不是沒有根據的民間療法哦!”
“叔叔,你這個簡直就像沒品的視聽購物廣告‘隻要九九八’一樣的說明書先不提,最後那一句實在很多餘……”
“沒有辦法,誰叫自從方舟子大師以來,世界上總有那麽多的中醫黑……”
“你這已經不是中醫了,是咒術了好嗎?”
眼看着叔侄倆日常的相聲又要開演,魏野突然擡起手,止住了司馬鈴接下來的話:“噓,我們上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