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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趙縣君喬送黃柑吳宣教幹償白镪2


()宣教便将一幅冰消帕寫了,連珠子付與小童。小童看了笑道:“這詩意,我又不曉得了。”宣教道:“也是用着個故事。唐張籍詩雲:‘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今我反用其意,說道隻要有心,便是嫁了何妨?你縣君若有意于我,見了此詩,此珠必受矣。”小童笑道:“元來官人是偷香的老手。”宣教也笑道:“将就看得過。”小童拿了,一徑自去,此番不見來推辭,想多應受了。宣教暗自喜歡,隻待好音。丁惜惜那裏時常叫小二來請他走走,宣教好一似朝門外侯旨的官,惟恐不時失誤了宣召,那裏敢移動半步?

忽然一日傍晚,小童笑嘻嘻的走來道:“縣君請官人過來說話。”宣教聽罷,付道:“平日隻是我去挨光,才設法得見面,并不是他着人來請我的。這番卻是先叫人來相邀,必有光景。”因問小童道:“縣君适才在那裏?怎生對你說叫你來請我的?”小童道:“适才縣君在卧房裏,卸了妝飾,重新梳裹過了,叫我進去,問說:‘對門吳官人可在下處否?’我回說‘他這幾時隻在下處,再不到外邊去。’縣君道:‘既如此,你可與我悄悄請過來,竟到房裏來相見,切不可驚張。’如此分付的。”宣教不覺踴躍道:“依你說來,此番必成好事矣!:“小童道:“我也覺得有些異樣,決比前幾次不同。隻是一件,我家人口頗多,耳目難掩。日前隻是體面上往來,所以外觀不妨。今卻要到内室裏去,須瞞不得許多人。就是悄着些,是必有幾個知覺,虎出事端,彼此不便,須要商量。”宣教道:“你家中事體,我怎生曉得備細?須得你指引我道路。應該怎生才妥?”小童道:“常言道:‘有錢使得鬼推磨。’世上那一上不愛錢的?你隻多把些賞賜分送與我家裏人了,我去調開了他每。他每各人心照,自然躲開去了,任你出入。就有撞見的也不說破了。”宣教道:“說得甚是有理,真可以築壇拜将。你前日說我是偷香老手,今日看起來,你也象個老馬泊六了。”小童道:“好意替你計較,休得取笑!”當下吳宣教拿出二十兩零碎銀兩。付與小童說道:“我須不認得宅上甚麽人,煩你與我分派一分派,是必買他們盡皆口靜方妙。”小童道:“這個在我,不勞分付。我先行一步,停當了衆人,看個動靜,即來約你同去。”宣教道:“快着些個。”小童先去了,吳宣教急揀時樣濟楚衣服,打扮得齊整。真個賽過潘安,強如宋玉。眼巴巴隻等小童到來。即去行事。正是:

羅績層層稱體裁,一心指望赴陽合。

亞山神女雖相待,**甯井到底諧?

說這宣教坐立不定,隻想赴期。須臾,小童已至,回覆道:“衆人多有了賄賂,如今一去,徑達寝室,毫無阻礙了。”宣教不勝歡喜,整一整巾幢。灑一灑衣裳,随着小童,便走過了對門。不由中堂,在旁邊一條弄裏轉了一兩個灣曲。已到卧房之前。隻見趙縣君懶梳妝模樣,早立在簾兒下等侯。見了宣教,滿面堆下笑來,全不比日前的莊嚴了。開口道:“請官人房裏坐地。”一個丫鬟掀起門簾,縣君先走了進房,宣教随後入來。隻是房裏擺設得精緻。爐中香煙馥郁,案上酒者齊列。宣教此時蕩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該怎麽樣好,隻是低聲柔語道:“小子有何德能,過蒙縣君青盼如此?”縣君道:“一向承家厚情,今良宵無事,不揣特請官人清話片晌,别無他說。”宣教道:“小子客居旅邸,縣君獨守清閨,果然兩處寂寥,每遇良宵,不勝懷想。前蒙青絲之惠,小子緊系懷袖,勝如貼肉。今家寵召,小子所望,豈在酒食之類哉?”縣君微笑道:“休說閑話,且自飲酒。”宣教隻得坐了,縣君命丫鬟一面斟下熱酒,自己舉杯奉陪。宣教三杯酒落肚,這點熱團團興兒直從腳跟下冒出天庭來,那裏按納得住?面孔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著子也倒拿了,酒盞也潑翻了,手腳豁忙亂起來。觑個丫鬟走了去,連忙走過縣君這邊來,跪下道:“縣君可憐見,急救小子性命則個!”縣君一把扶起道:“且休性急!妾亦非無心者,目前日博柑之日,便覺鍾情于子。但禮法所拘,不敢自逞。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動,愈難禁制,冒禮忘嫌,願得親近。既到此地,決不教你空回去了。略等人靜後,從容同就枕席便了。”宣教道:“我的親親的娘!既有這等好意,早賜一刻之歡,也是好的。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縣君笑道:“怎恁地饞得緊?”

即喚丫鬟們快來收拾,未及一半,隻聽得外面喧嚷,似有人喊馬嘶之聲,漸漸近前堂來了。宣教方在神魂蕩揚之際,恰象身子不是自己的,雖然聽得有些詫異,沒工夫得疑慮别的,還隻一味癡想。忽然一個丫鬟慌慌忙忙撞進房來,氣喘喘的道:“官人回來了!官人回來了!”縣君大驚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拾過了桌上的!”即忙自己幫着搬得桌上罄淨。宣教此時任是奢遮膽大的,不由得不慌張起來,道:“我卻躲在那裏去?”縣君也着了忙道:“外邊是去不及了。”引着宣教的手,指着床底下道:“權躲在這裏面去,勿得做聲!”宣教思量走了出去便好,又恐不認得門路,撞着了人。左右看着房中,卻别無躲處。一時慌促,沒計奈何,隻得依着縣君說話,望着床底一鑽,顧不得甚麽塵灰龃龊。且喜床底寬闊,戰陡陡的蹲在裏頭,不敢喘氣。一眼偷觑着外邊,那暗處望明處,卻見得備細。看那趙大夫大踏步走進房來,口裏道:“這一去不覺好久,家裏沒事麽?”縣君着了忙的,口裏牙齒捉對兒厮打着,回言道:“家……家……家裏沒事。你……你……你如何今日才來?”大夫道:“家裏莫非有甚事故麽?如何見了我舉動慌張,語言失措,做這等一個模樣?”縣君道:“沒…沒……沒甚事故。”大夫對着丫鬟問道:“縣君卻是怎的?”丫鬟道:“果……果……果然沒有甚麽怎……怎……怎的。”宣教在床下着急,恨不得替了縣君、丫鬟的說話。隻是不敢爬出來,大夫遲疑了一回道:“好詫異!好詫異!”縣君按定了性,才說得話兒囫囵,重複問道:“今日在那裏起身?怎夜間到此?”大夫道:“我離家多日。放心不下。今因有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暫歸來一看,明日五更就要起身過江的。”

宣教聽得此言,驚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許下了半邊。道:“原來還要出去,卻是我的造化也!”縣君又問道:“可曾用過晚飯?”大夫道:“晚飯已在船上吃過,隻要取些熱水來洗腳。”縣君即命丫鬟安好了足盆,廚下去取熱水來傾在裏頭了。大夫便脫了外衣,坐在盆間,大肆澆洗,澆洗了多時,潑得水流滿地,一直淌進床下來。因是地闆房子,鋪床處壓得重了。地闆必定低些,做了下流之處。那宣教正蹲在裏頭,身上穿着齊整衣服,起初一時極了,顧不得惹了灰塵,鑽了進去。而今又見水流來了,恐怕污了衣服,不覺的把袖子東收西斂來避那些龌龊水,未免有些窸窸僁僁之聲。大夫道:“奇怪!床底下是甚麽晌?敢是蛇鼠之類,可拿燈燭來照照。”丫鬟未及答應。大夫急急揩抹幹淨。即伸手桌子上去取燭台過來。捏在手中,向床底下一看。不看時萬事全體,這一看,好似:

霸王初入垓心内。張飛剛到霸陵橋。

大夫大吼一聲道:“這是個甚麽鳥人?躲在這底下?”縣君支吾道:“敢是個賊?”大夫一把将宣教拖出來道:“你看!難道有這樣齊整的賊?怪道方才見吾慌張,元來你在家養奸夫!我去得幾時,你就是這等羞辱門戶!”先是一掌打去,把縣君打個滿天星。縣君啼哭起來,大夫喝教衆奴仆綁來。此時小童也隻得随着衆人行止。大夫叫将宣教四馬攢蹄,捆做一團。聲言道:“今夜且與我送去廂裏吊着。明日臨安府推問去!”大夫又将一條繩來,親自動手也把縣君縛住道:“你這淫婦,也不與你幹休!”縣君隻是哭,不敢回答一言。大夫道:“好惱!好惱!且燙酒來我吃着消悶!”從人丫鬟們多慌了,急去竈上撮哄些嘎飯,燙了熱酒拿來。大夫取個大瓯,一頭吃,一頭罵。又取過紙筆,寫下狀詞,一邊寫,一邊吃酒。吃得不少了,不覺懵懵睡去。

縣君悄悄對宣教道:“今日之事因是我誤了官人,也是官人先有意向我,誰知随手事敗。若是到官,兩個多不好了,爲之奈何?”宣教道:“多家縣君好意相招,未曾沾得半點恩惠,今事若敗露,我這一官隻當斷送在你這冤家手裏了。”縣君道:“沒奈何了,官人隻是下些小心求告他,他也是心軟的人,求告得轉的。”正說之間,大夫醒來,口裏又喃喃的罵道:“小的們打起火把,快将這賊弟子孩兒送到廂裏去!”衆人答應一聲,齊來動手。宣教着了急,喊道:“大夫息怒,容小子一言。小子不才,忝爲宣教郎,因赴吏部磨勘,寓居府上對門。家縣君青盼,往來雖久,實未曾分毫犯着玉體。今若到公府,罪犯有限,隻是這官職有累。望乞高擡貴手,饒過小子,容小子拜納微禮,贖此罪過罷!”大夫笑道:“我是個宦門,把妻子來換錢麽?”宣教道:“今日便壞了小子微官,與君何益?不若等小子納些錢物,實爲兩便。小子亦不敢輕,即當奉送五百千過來。”大夫道:“如此口輕,你一個官,我一個妻子,隻值得五百千麽?”宣教聽見論量多少,便道是好處的事了,滿口許道:“便再加一倍,湊做千缗罷。”大夫還隻是搖頭。縣君在旁哭道:“我隻爲買這官人的珠翠,約他來議價,實是我的不是。誰知撞着你來捉破了,我原不曾點污。今若拿這官人到官,必然扳下我來。我也免不得到官對理,出乖露醜,也是你的門面不雅。不如你看日前夫妻之面,寬恕了我,放了這官人罷!”大夫冷笑道:“難道不曾點污?”衆從人與丫鬟們先前是小童賄賂過的,多來磕頭讨饒道:“其實此人不曾犯着縣君。隻是暮夜不該來此,他既情願出錢贖罪,官人罰他重些,放他去罷。一來免累此人官職。二來免緻縣君出醜,實爲兩便。”縣君又哭道:“你若不依我,隻是尋個死路罷了!”大夫默然了一晌,指着縣君道:“隻爲要保全你這淫婦,要我忍這樣贓污!”小童忙撺到宣教耳邊廂低言道:“有了口風了。快快添多些,收拾這事罷。”宣教道:“錢财好處,放綁要緊。手腳多麻木了。”大夫道:“要我饒你,須得二千缗錢,還隻是買那官做,差辱我門庭之事,隻當不曾提起,便宜得多了。”宣教連聲道:“就依着是二千缗,好處!好處!”

大夫便喝從人,教且松了他的手。小童急忙走去把索子頭解開。松出兩隻手來。大夫叫将紙墨筆硯拿過來,放在宣教面前,叫他寫個不願當官的招伏。宣教隻得寫道:“吏部侯勘宣教郎吳某,隻因不合闖入趙大夫内室,不願經官,情甘出錢二千貫贖罪,并無詞說。私供是實。”趙大夫取來看過,要他押了個字。便叫放了他綁縛,隻把脖子拴了,叫幾個方才随來家的戴大帽。穿一撒的家人,押了過對門來,取足這二千缗錢。

此時亦有半夜光景,宣教下處幾個手下人已此都睡熟了。這些趙家人個個如狼似虎。見了好東西便搶,珠玉犀象之類,狼藉了不知多少,這多是二千缗外加添的。吳宣教足足取勾了二千數目,分外又把些零碎銀兩送與衆家人,做了東道錢。衆人方才住手。晉了東西,仍同了宣教,押到家主面前交割明白。大夫看過了東西,還指着宣教道:“便宜了這弟子孩兒!”喝叫:“打出去!”

宣教抱頭鼠竄走歸下處,下處店家燈尚未熄。宣教也不敢把這事對主人說,讨了個火,點在房裏了,坐了一回,驚心方定。無聊無賴,叫起個小厮來,燙些熱酒,且圖解悶。一邊吃,一邊想道:“用了這幾時工夫,才得這個機會,再差一會兒也到手了,誰想卻如此不偶,反費了許多錢财!”又自解道:“還算造化哩。若不是趙縣君哭告,衆人拜求,弄得到當官,我這官做不成了。隻是縣君如此厚情厚德,又爲我加此受辱。他家大夫說明日就出去的,這倒還好個機會,隻怕有了這番事體,明日就使不在家,是必分外防守,未必如前日之便了。不知今生到底能勾相傍否?”心口相問,不覺潸然淚下,郁抑不快,呵欠上來,也不脫衣服,倒頭便睡。

隻因辛苦了大半夜,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來。走出店中舉目看去,對門趙家門也不關,簾子也不見了。一望進去,直看到裏頭,内外洞然,不見一人。他還懷着昨夜鬼胎,不敢進去,悄悄叫個小厮,一步一步挨到裏頭探聽。直到内房左右看過,并無一個人走動蹤影。隻見幾間空房,連家夥什物一件也不見了。出來回複了宣教。宣教忖道:“他原說今日要到外頭去,恐怕出去了我又來走動,所以連家眷帶去了。隻是如何搬得這等罄淨?難道再不回來往了?其間必有緣故。“試問問左右鄰人,才曉得趙家也是那裏搬來的,住得不十分長久。這房子也隻是賃下的,原非己宅,是用着美人之局,紮了火囤去了。

宣教渾如做了一個大夢一般,悶悶不樂,且到丁惜惜家裏消遣一消遣。惜惜接着宣教,笑容可掬道:“甚好風吹得貴人到此?”連忙置酒相待。飲酒中間,宣教頻頻的歎氣。惜惜道:“你向來有了心上人,把我冷落了多時。今日既承不棄到此,如何隻是嗟歎,象有甚不樂之處?”宣教正是事在心頭,巴不得對人告訴,隻是把如何對門作寓,如何與趙縣君往來,如何約去私期,卻被丈夫歸來拿住,将錢買得脫身,備細說了一遍。惜惜大笑道:“你在用癡心,落了人的圈套了。你前日早對我說,我敢也先點破你,不着他道兒也不得。我那年有一夥光棍将我包到揚州去,也假了商人的愛妾,紮了一個少年子弟千金,這把戲我也曾弄過的。如今你心愛的縣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刺貨也!你前日瞞得我好,撇得我好,也教你受些業報。”宣教滿臉羞慚,懊恨無已。丁惜惜又隻顧把說話盤問,見說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行院家本色,就不十分親熱得緊了。

宣教也覺怏怏,住了兩晚,走了出來。滿城中打聽,再無一些消息。看看盤費不勾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鄉。親眷朋友曉得這事的,把來做了笑柄。宣教常時忽忽如有所失,感了一場纏綿之疾,竟不及調官而終。可憐吳宣教一個好前程,惹着了這一些魔頭,不自尊重,被人弄得不尴不尬,沒個收場如此。奉勸人家少年子弟每,血氣未定貪淫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此爲鑒!詩雲:

一脔肉味不曾嘗,已譴纏頭罄橐裝。

盡道陷入無底侗,誰知洞口賺劉郎!(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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