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面色各異的男人站在灰家集大門的兩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正在騎着馬走入到灰家集的嚴禮強一行。
這群男人,一個個穿得破破舊舊,蓬頭垢面,但神情卻帶着一股兇悍的味道,哪怕是灰家集已經打開門做出了迎接的姿态,但這些男人的手上,依然拿着武器,看着嚴禮強他們的神色,還有一絲警惕。
“各位官爺,鄙人就是這灰家集的裏正常祿,經常的常,福祿的祿,我來晚了,來晚了,不知道各位官老爺大架,實在是這外面盜匪太多,我們不得不小心一點,還請各位官爺原諒則個……”
一個頭發已經花白,滿臉的褶皺猶如荒野之中的溝壑,身子有些幹瘦,但是眼神卻泛着一股精明氣息的老頭看到嚴禮強他們進來,立刻滿臉堆笑的走了過來,給衆人拱手。
看到這個老頭,嚴禮強想到的就是在荒野上見到的那些老了掉了毛,身體已經不再強壯,但卻更加狡猾,牙齒也同樣鋒利的野狼。
“你們這裏應該有驿館吧?”梁義節開口問道。
“有,有,有,當然有……”那個叫常祿的裏正連忙點着頭。
“那就帶我們到你這裏的驿館!”
“行,行,行,請各位跟我來……”老頭點着頭,然後看了一眼正剛剛走到灰家集的那些犀龍馬上馱着的戰死護衛的屍體,眼皮顫了顫,身體一下子更加的佝偻了兩分,放低了聲音,小聲的問了一句,“各位官爺,這個……你們路上遇到了什麽麻煩麽?”
“我們剛才在路上遇到兩百多的黑風盜……”梁義節平靜的說道。
這黑風盜三個字,果然有着巨大的威懾力,梁義節一說出來,那個老頭和灰家集門口站着的那些男人,一個個臉色都變了變……
“……不過,我們遇到的那些黑風盜已經被我們殺了,你們無需緊張!”
也不知道梁義節的這話裏到底是在陳述事實還是在警告,在聽到梁義節後面這一句話的時候,那個剛剛變了臉色的老頭一下子又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隻是這黑風盜不好惹,晚上我們這灰家集守夜的可要打起精神來了……”
“嗯,我們會讓人一起和你們守夜的!”
“那是,那是,各位官爺,請跟我來吧……”那個老頭說着,就帶着衆人往灰家集裏面走去。
嚴禮強騎在馬上,一語不發,感到有人注視着自己,他偏過頭,就看到一個穿着灰色棉襖的男人正站在土牆上,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自己馬背上角蟒弓的弓囊,然後又在自己的臉上溜了溜,臉上的神情有些疑惑,還有一絲凝重——這個男人,正是剛才被自己射斷了弓箭的那個人。
當時距離兩百多米,天又黑,自己在人群之中射出兩箭,如果這個男人沒有什麽特殊能力的話,一般的人,在那個距離上,是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所以這個男人這個時候應該是在猜測剛才射出那兩箭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因爲自己馬背上的角蟒弓的弓囊,和其它護衛的弓囊比起來都要大上很多,顯得獨一無二,而自己的年齡又不像是能有這樣的能力,所以那個男人才一臉疑惑,或許還在猜測,自己犀龍馬上的弓囊之中的這把戰弓到底是不是自己用的。
嚴禮強也沒有解釋什麽,隻是跟随着衆人一起前進。
這個時候,讓灰家集的這些人摸不清底細,有些敬畏,也是好的。
灰家集裏面的房子又低又矮,全部是用土夯的,有些破舊,兩層的建築都很少,幾乎所有建築的牆壁上,都有一股沙化後的滄桑痕迹。
嚴禮強一行人的到來,讓灰家集裏的不少人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用着各種眼神,好奇的打量着嚴禮強一行。
讓嚴禮強有些意外的是,這灰家集中,既然還有妓院,在路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幾個穿紅戴綠的女人從路邊的一個低矮的土房子裏走了出來,拿着手帕,熱情的朝着馬上的一幹護衛招手。當然,至于那幾個女人的姿色,實在是慘不忍睹,嚴禮強也實在不知該怎麽形容了。
……
一會兒的功夫,所有人就來到了灰家集的驿館。
如果不是那個地方的門口旁邊挂着的木牌上寫着驿館兩個字,嚴禮強簡直不敢相信這裏就是驿館。
倒塌了一半的土牆,三間掉了門的土屋,土屋上面漏風的屋頂,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黑燈瞎火,滿地雞屎,說這裏是鬼宅可能都算褒獎,鬼宅至少還是一個宅,而這裏,放到柳河鎮的話,許多人家的豬圈恐怕都比這裏講究。
“這裏就是灰家集的驿館?”梁義節的聲音已經有了一絲火氣。
“不錯!”那個老頭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上面十多年沒有銀子撥付下來,這驿館就隻能這樣了,連這裏的驿長,前些年活不下去,都早跑了……”
“那灰家集可有客棧?”
“有,有,有……”那個老頭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各位可是要住客棧麽,隻是這要住客棧的話,那就要算錢了……”
“就住客棧,我們付錢,帶我們過去就行……”
“行,行,行,那這邊走,這邊走……”
……
再走了兩分鍾,衆人終于來到了灰家集的一個客棧裏。
這個客棧雖然也有些破舊,不過卻比剛才的那個驿館好了幾十倍,客棧裏有兩個大院子,也算寬敞,嚴禮強等人一到,那個老頭立刻指揮着客棧裏的夥計,讓客棧裏的夥計忙碌起來,燒水,宰羊,做飯,喂馬……
因爲客棧裏的夥計人手不夠,那個老頭還讓一個夥計叫了許多鎮子上的人來幫忙。
原來,這個老頭,既是這灰家集的裏正,還是這客棧的老闆。
衆人落下腳來,都一下子松了一口氣。
這一路的奔波和戰鬥,大家都已經疲憊不堪,許多人都是強咬着牙支撐着。
嚴禮強同樣也如此,剛才戰鬥的時候熱血沸騰,沒覺得怎麽樣,現在放松下來,他才感覺自己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不僅這樣,他兩隻胳膊和肩背部的肌肉,火辣辣的疼,而胳膊和肩背處的幾條大筋,更是又酸又痛。
在短時間内用角蟒弓射出那麽多箭,已經達到了嚴禮強現在的身體極限,外人雖然看不出來,但嚴禮強自己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透支了許多,精疲力竭,現在正是還債的時候,這個時候若是黑風盜再殺過來,嚴禮強恐怕也隻能跑路了。
身體雖然已經達到了極限,但來到客棧下了馬,把烏雲蓋雪在馬廄裏拴好之後,嚴禮強還是和其他的護衛一樣,沉默的忙碌着,把那些戰死的護衛的遺體,一具具的從馬上搬了下來。
這些屍體無法帶着上路,隻能在這裏化了,帶着他們的骨灰返回帝京。
剛剛搬完那些遺體,梁義節就來告訴嚴禮強,孫冰臣想見他,就在一幹護衛的注視之中,嚴禮強也就來到了孫冰臣的房間。
房間裏隻有孫冰臣一個人,正身端坐在房間的一把椅子上,梁義節沒有跟着進來。
“大人,你找我?”進入房間的嚴禮強對着孫冰臣行了一個禮。
孫冰臣深深看了嚴禮強一眼,才緩緩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一個位置,“坐吧!”
嚴禮強走了過去,坦然的坐下。
“今日多虧有你,要不是剛才禮強你出手,這一次,這諸多的護衛,恐怕大半都難以活下來!”孫冰臣有些感慨的說道。
“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嚴禮強回答道,同時心中嘀咕着,接下來孫冰臣是不是要問自己弓道修爲的事情了,但孫冰臣的下一句話,卻出乎嚴禮強的意料。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若是以後有人問你的話,你就說我之前已經知曉你的弓道修爲,如此才讓你成爲我的貼身侍從,無需再多做其他解釋,估計現在外面的諸多護衛,甚至包括義節在内,都是這麽想的,若是有人還好奇,你讓他來問我就是!”
孫冰臣的話直接讓嚴禮強愣了,他原本是想随便糊弄過去的,愛信不信,但這個時候,聽孫冰臣如此說,嚴禮強苦笑了一下,隻能實話和孫冰臣說道,“還請大人見諒,我的弓道修爲之前并非有意向大人隐瞞,我隻是不想太引人注目而已,畢竟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就已經進階弓道三重天進階,放在甘州平溪城那樣的地方,實在有些驚世駭俗,我閱曆不夠,家中又沒有什麽背景,爲了怕給家裏惹麻煩,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向别人暴露過我的弓道修爲,連我父親到現在都不知道!”
孫冰臣點着頭,摸着自己的胡須,用贊賞的眼光看着嚴禮強,“不知道禮強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有弓道修煉的天賦的,可有名師指點過?”
“自從我第一次摸弓射箭的時候我就發現我自己好像和别人有些不同,别人第一次射箭都要練習很長時間才能找到感覺,而我第一次射箭就感覺好簡單,那射出去的箭矢,就像和自己心意相通一樣,想要射中目标很容易,一直到現在,我都是一個人在練,沒有名師指導……”嚴禮強沒有說他是半年前才開始學射箭的,而是用了一個模糊一點的說法,所謂的第一次摸弓射箭,可以是七歲,可以是十歲,嚴禮強覺得這麽說,好容易讓人接受一點,否則太過妖孽的話,對自己未必是好事。
孫冰臣歎了一口氣,“十五歲就弓道三重天,像禮強這樣的人,何止是在甘州,就算在帝京,也是萬中無一的弓道修煉天才,更難得的是禮強你謹小慎微,還知道韬光養晦,看來我的确沒看錯人,你這次随我回到帝京,将來我一定保你前程似錦!”
“多謝大人!”
“剛才和黑風盜相遇之時,你還是太沖動了些,幾次身陷險境,記住我和你說的話,你隻要保護好自己就夠了!”
“是!”
“好了,下去吧,今晚你好好休息,就不用參加值夜了,我已經讓義節吩咐下去了……”
嚴禮強對着孫冰臣行了一個禮,就站了起來,朝着房門走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嚴禮強咬着牙,終于忍不住,一下子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問了孫冰臣給一個問題,“大人,今日死了那麽多的護衛,就爲了把葉天成這麽一個早應該被斬首的人護送到帝京,這值得嗎?”
孫冰臣微微沉默了兩秒鍾,“那些護衛在參軍的那一天,就要有爲國盡忠的覺悟,他們現在,就是爲國盡忠,如果真有一天,需要我以死報國,我也不會退縮!”
“我明白了!”嚴禮強在心中歎息一聲,随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孫冰臣看着嚴禮強離開,一個人閉着眼睛在房間裏靜坐了片刻,一隻手,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小心藏在懷中的那個鏡囊,想起了鏡囊上的那一句話。
——西北邊荒一少年,敢用兩口誓吞天!
如果說之前孫冰臣還有些懷疑,但嚴禮強今日的表現,卻讓他越發的傾向自己之前的判斷,嚴禮強,就是那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