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的小心思,卻甘願去做改變,這兩句話她愣是甜蜜了多少天,越發的掏心掏肺。
這些個鎖事從她醒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告訴自己去忘記,哪怕跟他在一起這些的小習慣也隻忽視不去想,沒有試圖再去改變,甚至在他無意間表現出來時也隻當看不見,這隻不過是私心而已,不願意再去想那些過往,不願意再走曾經的老路。
其實人要想弄清楚一件事情,隻要肯去用心就總會有辦法的,尤其是兩個有着最親密關系又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日常裏有着太多可以稱之爲破綻的東西,隻在于你肯不肯去正視它。
直到這一刻,紀岩不得不承認,她一直都在刻意的忽略這點,從那次他發燒過後就該想到的事情,多麽簡單的方法她卻從來不去印證,說到底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紀岩知道自己這是在逃避,逃避着某種可能,如果真的證實了猜測,那麽等待着的結果隻能有一個。
木然的吃着口裏的魚,視線怔怔的盯着前面的一道菜,眼角餘光卻在看着他毫無所覺的吃着圓形胡羅蔔,青椒肉筋,筷子上夾起了兩根兒香菜——
紀岩的心一沉再沉,終是沉入了谷底,巋寂久久,重重的閉了閉眼睛,明明不想的卻鼻子一酸,淚水不覺間就滑出了眼眶。
她在不着痕迹的拿餘光注意着旁邊,簡勳又何嘗沒有留意着她,從剛才坐下來臉色就有些不對,那一眼瞅的他是煩燥不已,總感覺着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不同于平日裏的争吵,有也是很大的事。
紀岩眼淚一流下來,簡勳就怔住了,怎麽都沒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可心裏頭那股不安在不住的擴大,惶惶然的覺着立時就要失去某樣重要的東西,急于想要捉住閃過腦裏的那道光卻怎麽也捉不住。
“這是怎麽了,真的生病了?”簡老頭兒放下筷子,剛才還隻以爲是小對象倆個在鬧别扭,可看眼前這情形好像是有些嚴重。
紀岩也在他跟前學了一段時間的廚藝,她是個什麽性格老頭兒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别看她長的文文靜靜特乖巧軟乎的樣子,可從來沒見她哭過,哪怕再累再難的事情也是咬了牙完成,半點不報委屈,這麽個小姑娘可不是說哭就哭的人,她要是掉了眼淚,那隻能說明這事兒挺大。
“生病了就吃藥打針,光哭也不行啊?”老大先前還覺着兩人挺膩歪,這會兒完全變了樣,嘴上沒說什麽可心裏頭直吐槽,這女孩子就是善變,剛進來還笑的挺好,轉個眼兒就掉眼淚了,好在是他光棍一根,不用爲這種事情費心思,不僅有些可憐簡勳。
兩個人明擺着在擡梯子給台階下,生病難受掉眼淚那隻是借口,誰都聽得出來,紀岩這時候也是心亂如麻,也工夫感激兩人的好心和善解人意,隻抹了把臉深吸了口氣,站起來沖着簡第頭兒和老大道:“三爺爺,大叔,你們慢慢吃,我——我有些難受就不陪你們了。”
隻這一句話就似乎耗盡了她所有氣力一樣,說完也不待兩人做出反應,擡腳就往外走。
“小岩——”
一直怔愣着的簡勳猛然間崩發出來大叫了聲,變了音的喊叫幾乎讓包間裏另外三人同時吓了一哆嗦,簡老頭兒和老大就算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因爲簡勳不光是失聲,那臉色已幾近扭曲,掃上去一眼就讓人不自覺的心頭突跳。
簡老頭兒感覺不太對,站起身想叫簡勳問問清楚兩人究竟這是怎麽了,可剛想張嘴就被簡勳臉上那痛苦的表情給震住了,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
此刻的簡勳已經顧不得其他了,紀岩落淚後睜開眼睛那一瞥已經讓他心頭大駭,那是怎麽樣死寂一般的眼神,心灰意冷、傷心失望,這些都不足以來形容它,他隻知道這一眼看過來,整個人都像是墜入了冰窖,每個毛細汗都往外竄出冷意來,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
特種職業多年,幾經生死邊緣,再危險的境地都遇到過,卻從沒有一次像此刻這樣恐懼不安,這種感覺隻在那個午後高燒不退時感覺過,也是那一天他有了那段記憶。
上輩子的記憶,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可他卻真真切切的擁有了,而且不光是他,還是她!
剛認識時她極力躲避着他的追求,被追的實在沒法子了這才說出了原因,她說她害怕曾經做過的那個噩夢,不想跟他有所糾纏。當時他還不能理解,就隻是個夢而已,未免太小心謹慎過頭了。
直到他擁有了那些記憶,原來這一切并非隻是夢,确确實實的都發生過,他同人打賭有預謀的接近她,一起同吃同住了幾個月,日日相處,缱绻纏綿,再到那場突如而來的大雨,她橫屍街頭——
他知道,她記得這些,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初見時對他驚懼憎恨,避之唯恐不及。
他對她說,夢就隻是個夢,夢裏的人做了什麽事不能算在他頭上,這樣對他實在不公平。
也許就是因爲這句不公平,讓她想明白了,最終放下那些個顧慮,重新的接受了他,兩人也才有了開始。
原諒一個欺騙自己感情,害處自己橫死的人,那時他尚且不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對她究竟有多難。
也正是因爲如此,在想起那些個過去,他越發的害怕,害怕被她發覺,極盡所能的隐藏這一切,盡可能的表現的自然。
可即便是再努力,多出的記憶又怎麽可能當它不存在,每每見她時都異常的痛苦,内疚、懊悔、恐懼、不安,種種情緒把他包圍住透不過氣來。
她也敏感的覺察到了他的不同,表面上看似還一樣,可這微妙的變化兩人都是心知肚明。好不容易等到關系破冰,又要恢複到從前,卻被這一頓飯給打破了。
簡勳知道紀岩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卻怎麽都沒有想到這份細膩最後會用在了這件事情上。仿佛印證了一開始的惶惶不安,在她投來那一眼時,他鬼使神差的看向了手中的筷子,上面正夾着兩根香菜,腦子裏閃過的那道光亮極快的被抓住了,瞬時間就意識到了什麽,被他忽視的日常習慣這一刻俨然成了殺人奪命的劊子手。
對于此刻的簡勳而言,被紀岩看穿無疑于要了他的命,因爲這背後意味着那些個記憶會被重新翻騰出來,已經在那樣的雨天裏嘗去失去的痛苦,那是比死還要難受的心痛,失魂落魄的活着又比沒命好上多少?
這一刹那,巨大的恐懼和心慌将他緊緊擄住,簡勳意識到面前的這個人走出去就真的走出去了,從他的視線裏走出去,從他的人生走出去,不複再見。
大吼一聲,幾近驚慌失措的踉跄着撲過去一把抓住她,近乎哀求着忍不住顫抖着喃喃道:“别——不要——”不要什麽他說不下去,卻是兩人都懂。
從桌子前到這裏僅僅是幾步遠,紀岩卻像是渾身都被掏空了一樣,簡勳這一撲過來險險把她撲倒,眼見他搖着頭眼裏盡是痛苦哀求之色,心頭卻是一片平靜,先前那些個情緒像是紛紛遠離,整個人成了空白。
這一刻簡勳情願挨她打罵,任何一種發洩都遠比這樣的陌生人似的瞅着他要好受。
紀岩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時候還能笑出來:“不要什麽?”
她笑的太平靜,以至于讓人懷疑之前的那些個表情都隻是錯覺,隻這刹那簡勳生出僥幸的心理,或者更确切的說是僅有的期望,期望着她沒有發現,期望着什麽都沒有發生。
“小岩,我——”他想讓自己馬上冷靜下來,有能讓她發覺出異樣,盡可能的想要挽回些什麽。
可這到底隻是在自我逃避,事實不可能有所改變。
惶然失措中的簡勳此刻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發現,不能讓她離開,不能,不能——
哪怕腦海裏一再的重複着這兩個字,可再多都頂不過紀岩的一聲極淡的輕笑:“簡勳,你還想要裝到什麽時候?欺騙過我一次不夠,還要第二次第三次嗎?”
極輕的語氣,這一刻卻猶如泰山之重,狠狠的砸在了簡勳的頭上,讓他兩眼發黑渾身劇震,心頭陡然被揪住一樣,窒息到無法呼息,所有痛苦潮湧般襲來。
可這些個痛苦此刻都不及随之而來的巨大恐慌,不及細想猛然将她抱住,用力的按向自己,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