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坐半新不舊的木頭椅子上,大長腿在桌子底下顯得有些憋屈,一身的氣場總給人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自打進了店裏後,他的視線遊走這裏那裏,就是不放在她臉上。那副漠然的表情渾似兩人根本就不認識。
紀岩暗示自己應該心胸廣闊也不與他一般見識,主動打了聲招呼,也是出于職業習慣,問他道:“喜歡吃點兒什麽,讓安廣偉安排他們做?”
簡勳冷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可是眼睛卻出賣了他最真實的想法,從棚頂到地面,打量了一圈兒,不無嫌棄的道:“這種地方能有什麽好吃的,随便點兩道菜就行了。”
切,矯情!什麽叫這種地方,小館子沒瞧上怎麽地?之前去小飯館的時候,飯菜也沒見你少吃幾口了,紀岩一陣腹诽。
安廣偉這時候打後廚出來,沖着兩人道:“簡叔和紀岩,你們看好菜牌了嗎,有什麽想吃的?我剛才先叫他們炒了兩個拿手招牌菜,你們倆個再另外點幾樣兒?”
看他的架勢是真的誠心誠意,紀岩倒也不客氣,拿過桌子上的菜牌點了兩樣兒,随即遞給簡勳:“該你來了。”
“你替我一起點了。”簡勳把菜牌往旁邊一撥愣,略帶不悅的嘟囔了句:“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麽,費什麽二遍事?”
紀岩:“……”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有多熟一樣。是,她是知道他的口味,不過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輩子她可不想知道,也不願意知道。
安廣偉并不知道兩人真正的關系,就跟紀岩道:“那班長你就一起點了吧,你們先坐着,我過去幫忙。”親自參于,這也算是他的另外一種誠意。
小館子生意不是很好,晚上五六點鍾已經開始上客的時候,店裏邊卻冷冷清清,除了他們這一桌外,也就靠着牆邊兒還坐着一桌,五六個大男隻叫了四個菜,一瓶白酒滋滋啦啦喝的那叫個細緻。連話都不怎麽太說,安安靜靜的那叫個沉悶。
安廣偉這一走,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也實在是有些尴尬,紀岩喝着茶水無事的四下裏看,店裏面積不大,三兩下就都瞧完了,唯一的客人就成她觀察的對象。
不管年紀大小,性别高矮胖瘦的區别,能來客館吃飯的大多是件高興的事兒,無論是親朋還是好友,大家坐在一起說個話,吃頓飯,聯絡下感情,消磨下個把小時的時光,實在是惬意不過。
可眼前這夥人卻總有那麽點兒奇怪,菜點的不多,酒喝的還慢,這麽多人又個個都是大老爺們兒,就算是沒到撸胳膊挽袖子,頭頂冒汗大着嗓門兒劃拳鬥酒,至少也應該是有說有笑,怎麽整的像是在高檔場所吃西餐,吱個聲覺得有多丢臉似的。
可能是覺察到了這邊投過來考量的視線,那幾個男人有意無意的躲避着目光,或扭頭或側身,總之是不給正臉。這越發顯的有些奇怪。
紀岩邊暗暗思索着邊回過頭去,猶豫着要不要跟簡勳說一說,卻發現他也在觀察着這幾個人,隻不過不像她這樣明顯,偶爾掃過去的目光帶着深思。
過了一會兒,安廣偉就回來了,先是把幾樣小菜端了上來,又溫了小壺白酒,華國人的習慣,賠禮道歉總要以酒爲敬。他的這種行徑倒也符合常态。
熱菜碌碌續續的端上了桌,安廣偉把酒也舉了起來:“來簡先生,班長,我敬你們倆個一杯,謝謝你們的幫助,讓我徹頭徹尾的醒悟,打從今天起,我安廣偉就是全新的我了。”
說的很是豪情壯志,一個人說是要改變倒也真是夠快,這才幾天工夫,整個像是換個人一樣。
紀岩拿着小酒盅剛要往嘴裏頭送,卻讓簡勳打橫一胳膊伸過來給制止了:“小姑娘喝什麽酒。”大手直接就把酒盅給奪了過去,放到了桌子上。
紀岩怔了怔,安廣偉也愣了下,随即笑道:“是是,簡先生說的對,班長确實不該喝白酒,都是我考慮的不全面。這裏也有飲料,就拿果汁兒代替吧?”說着跑到吧台前要了瓶蘋果汁,現擰開瓶蓋兒給紀岩倒了多半杯。
簡勳盯着他的動作,從頭到尾沒眨一下眼睛,似乎是沒什麽意見。
紀岩也看出來他有些異樣,并沒有出言反駁,很是聽話的去喝那杯果汁。安廣偉把酒杯重新端起來,朝着兩人敬酒,卻見簡勳遲遲不動,不僅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問他:“簡先生,是不是覺着這酒不合心思啊,要不我再換瓶?”半斤裝的酒鬼酒,很是大衆的牌子,也比較符合這樣的飯館兒。喝着也不會覺着沒檔次,不過這也分什麽人,他覺着簡勳可能是有些嫌棄了。
“不用換了,我最近嗓子不舒服,喝不了酒,你自己喝就行了。”簡勳淡淡的道。
安廣偉怔了怔,到底做不來油奸圓滑,瘦長略顯尖削的臉上表情僵硬,幹幹的道:“那、那就算了,我喝也是一樣。”當真如說的一樣,舉起了酒杯沖着兩人敬了敬,四五錢的酒一口就喝了。
如果說先前紀岩還有些懷疑,那麽這下就越發肯定了簡勳的作法,這是明顯不想喝酒啊。暗下疑窦頓生,微不可見的擰了眉頭。
“班長,簡先生,你們倆個吃菜啊?”安廣偉放下手裏的空杯,拿了公筷給兩人夾菜,邊行動還邊道:“這兩道是這裏的招牌菜,味道可好了,你們嘗嘗——”招呼完兩人,拿起了自己筷子,低頭開始照顧自己的肚子。
桌子上一共有八道菜,有魚有肉有青菜,五顔六色的十分新豔,瞧着很是不錯。
可以是平時也不在飯店吃飯,家裏的條件也是有限,安廣偉吃上了就有些收不住,每道菜都吃了個遍,大口大口吞咽,吃的很香。
簡勳一直維持着他那樣冷臉,漫不經心的看着他有些粗魯的吃相,直到他碗裏飯下了小半碗,這才慢悠悠的拿起了筷子,朝着離的最近的那道青菜夾去。
若說别人紀岩或許不了解,簡勳她還能不知道嗎,那就是個無肉不歡的主,最多的時候一頓飯能幹掉兩盤排骨的人,突然就轉了性上桌子朝着青菜進擊算怎麽個事兒啊?
一時間,她有些瞧不太明白,心裏揣着大大的疑問嘗了嘗碟子裏夾過來的特色招牌菜——家常豆腐,鮮鹹度掌握到了八分火候,這在同類小館子裏已經是相當不錯了,難怪是招牌菜。
……咦,怎麽吃到最後會有絲酸澀的味道?
紀岩品着舌根兒餘留下來的味道,豆腐不好存放,上午買回來下午可能就酸掉了,這是都知道的常識,這種事情也比較常見,興許是店裏人不小心沒放好。原材料的好壞直接影響了菜的品質,或許豆腐再新鮮點兒,這菜的味道還能再好些。
較平常人更爲敏銳的味覺讓她輕易嘗出了這道菜的缺點,卻沒太往心裏去,畢竟一般人沒有她這樣的舌頭,這些微的不同多半兒是吃不出來的。
安廣偉别看平時不言不語,到了飯桌上很會陪客兒,半斤的酒倒是全讓他一人給喝了,紀岩喝着她那瓶蘋果汁,簡勳慢慢的吃着他面前那盤青菜,三個人間倒是沒閑着,不是說這就是聊那,似乎總能找到點兒話題。
一頓飯哩哩啦啦吃了将近兩個小時,多數時候都是安廣偉在說,或許是沒有多少酒量的關系,半斤酒下了肚,他的情緒就有些失控。一會兒感激兩人醍醐灌頂似的敲打,一會兒又哭眼抹淚兒的直說對不起老太太,半點兒福都沒讓她享着,光是給她惹事兒了。末了又是一陣笑,直說這以後她可以再不用受累,到處撿垃圾遭人白眼兒,好好過一過有錢人的生活。
起初紀岩也隻是聽着,可越聽越不對勁兒,據她所知,安廣偉和他奶奶并沒有什麽新的出路,往後一段時間之内恐怕也還是會繼續以此爲生,哪裏來的有錢人的生活之說?
這安廣偉是不是喝點兒酒,腦子犯了糊迷,把想像的事當做現實了?要隻是單純這樣倒還好說,酒醒了也就好了,可萬一要是得了什麽癔症之類的那可就是麻煩了。
一時沒忍住,對他道:“安廣偉,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叫點兒醒酒湯?”
安廣偉紅着臉直擺手傻笑:“紀岩,紀班長,你以爲我在說糊話呢?告訴你,我沒醉,我說的都是真話,我馬上就要有錢了,十萬塊錢,足夠給我奶奶養老用了,我就是進去了已可放心了。”
紀岩皺了皺眉,甩甩有些暈暈的腦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十萬塊錢,你哪來的這麽多錢?”
安廣偉瞅着她,努力瞪着他那雙小眼睛,看完她又瞅瞅拄着額頭這會兒都沒怎麽說話的簡勳,相當認真的問:“你們是不是覺着有些迷糊啊?”
還不待紀岩回應,簡勳那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猛的拍桌子站了起來,卻似沒站住前後晃蕩了兩步,扶住前面的桌子才勉強站住,臉色頓時變得相當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