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堡子這裏延傳了老一輩人的習慣,各家初三送完年以後才開始正式串門走動。次序上一般都是外甥走姥娘家,閨女和女婿走娘家,然後再是姑姑、姨姨、姐妹、兄弟家,而這些沒有特别情況下,也都需要回拜。
按照往年的習慣,初四這天紀家姐妹要帶着年禮去看望自己的姥姥。周淑蘭的娘家離青山鎮不算太遠,坐了客車也就是一個來小時的路程。
紀香身爲大姐,從小到大帶着妹妹過去拜年的次數最多,自從她結婚以後,這兩年就都由紀果和紀岩來完成了。
昨天晚上搓麻的時候家裏人就已經說好了,今年還由兩個小的去拜年,紀紅留在家裏,要是來客兒了就幫着招呼。紀香得去店裏頭管一下生意,既然幹上買賣兒了,那就得勤快着些,休息了三天就行了,該是掙錢了。
其實鎮街上很多店面初二就已經開始營業了,是紀岩說難得家裏人湊齊了,就多歇兩天,初四再營業也不遲。
不光是鎮街店面如此,市裏的副食超市她也是這麽按排的,年前提早放假,年後初四開始營業,鳳萍那裏她都事先都已經做了交代。
黃老大那邊既然都已經做了賠償,也就沒必要再繼續報複下去,适可而止,見好就收。超市這邊恢複成原價,也算是緩和了彼此緊張的關系。
按照先前的打算,早上吃過了飯後,太陽上來暖和些了,姐妹倆就到鎮街上去坐車,當天去當天回,中午在那邊吃飯,時間上也不會太趕。
這打算的是挺不錯,誰都沒尋思到大清早的吳七就站在了大門口。
正月裏串門走親戚,回拜請吃中午飯那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是大清早的就在别人家吃早飯,這還是比較罕見。
吳七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兒,盤腿坐在炕上,扒飯吃菜簡直比在自己家還要自在。
周淑蘭那就是個老好人兒,完全是記吃不記打,昨天讓吳老太太明褒暗貶的損哒了一通,當時氣的要死要活的,一個晚上就全都給忘了,左一筷子右一勺的往吳七飯碗裏夾菜,生怕他再吃不飽一樣。
“老七,吃吃,可别客氣哈,到了嬸兒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愛吃什麽就直說,再給你做。本來我還尋思抽空找你吃頓飯,這麽巧就趕上了。大早晨的我也沒做什麽好的,中午再多弄幾道,想吃什麽就直說?”以前周淑蘭就是個熱情好客的性子,哪怕家裏就烀的土瓜土豆,也能成盆的撿出去送人吃,這家裏來客兒了,那就更不用說了,恨不能所有的好東西都給搬出來。哪怕眼前這個人已經被自己閨女否定了,準女婿的身份沒有了,那也不耽誤她的熱情招待。
自己媽是個什麽性格,大家都清清楚楚,姊妹幾個全當沒看見,心裏吐槽都吐翻了。
周淑蘭的表現倒是不覺着奇怪,吳七的反應卻讓人覺着驚訝,飯桌上的客氣話還就當了真,帶着點憨笑的道:“紀嬸兒,我最喜歡吃你做的燒肉幹豆角,中午有這個就行。”
這話裏的意思是沒打算走啊,吃完了早飯接茬兒吃中午飯哪?
周淑蘭可能也沒想到說的客氣話直接就被應下了,微怔了怔,随即笑道:“那你可真好伺候,家裏别的沒有,幹貨還是不少。老七你怎麽還愛吃這一口,沒問題,中午肯定先把這菜給你炖上。”
農村家到了冬天除了土豆、大白菜是日常儲備菜外,各種幹菜也占半壁飯桌。夏秋菜園子裏一茬接着一茬的蔬菜吃也吃不完,往外賣也不值得幾個錢,大部分人家就都把各式蔬菜切絲晾曬成幹貨備起來,到了冬天拿溫水泡開,再用自家的豬肉燒湯炖上一兩個鍾頭,别有一番風味。
吳七這要求還真是不高,平平常人家都拿得出來。或許正是因爲這樣他才說的理直氣壯,沒有半點的不好意思。
衆人碌續吃完了早飯,碗筷也都收拾了妥當了,這時候也差不多八點多鍾了,外頭的雪也停了好一陣子了。
吳七坐在炕上跟紀以田兩個人閑着沒事在唠嗑兒,周淑蘭在旁邊拿撲克抽十二月,邊指揮着紀紅去拿走親戚的東西。
另外三姐妹去了西屋,紀香準備着跟兩個妹妹一起走到街裏,坐在椅子上等着呢。紀果嫌拿東西累得慌,就想提前叫車——街面上不少人都幹黑車拉活兒,小地方都不辦營業執照,完全靠着口口相傳的模式。
可能是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大了,吳七在屋裏聽見了,沖着外面直喊:“小岩,别叫車了,我送你們去。”
紀果:“……”明明是她在叫車好嗎,這想搭話也不是這麽個搭法啊?‘
紀岩被點了名又不能不回答:“哦,不用了七哥,你手腳不是凍傷了嗎,好好在我們家養着吧,我跟三姐叫出租就行了。”
這話暗諷的意味也挺明顯,你不是賴在這裏不想走嗎,又是早飯又是中午飯的,要呆你就多呆着吧,我們可勞駕不起。
紀果跟旁邊捂嘴直偷笑,紀香不太贊同又無奈狀的斜了她一眼,紀岩自己也覺着這話說的夠明白了,吳七是個聰明人不會聽不明白。
這要是換了一般人肯定抗不了這冷嘲熱諷的,随便找個借口也就走了。可吳七沒這麽做,非但沒覺着害臊,聲音裏半點異樣都沒有,很自然的接過話道:“這兩面不發生沖突,反正你們姥姥家離的也不遠,來回也就一個多小時,等回來了再養傷也沒關系,什麽事兒都不耽誤。”
這人一旦要是臉皮厚起來,真是拿錐子紮都紮不漏。
紀岩也看出來了,吳七這是不把話說出來是不罷休啊,看情形是知道了吳老太太過來沒把事兒說成,具體回去怎麽學的不清楚,想也知道不能說什麽好話。
怎麽着這事兒都得說明白了,不能讓老太太說什麽是什麽,就算兩人以後做不成朋友,她也不希望成仇人。于其他在家裏這麽賴下去,倒不如借着這個機會都說明白了,到底是兩個人的事,她也不想讓家裏人牽扯太多。
“那好,就麻煩七哥你了。三姐,你别叫車了,讓七哥送咱們過去。”紀岩故意揚高了聲音,讓那屋裏能夠聽見。
紀家其他人也多半都猜到了紀岩什麽意思,倒是誰都沒插嘴。臨上車前,周淑蘭叮囑了些路上小心,慢些開車,早去早回之類的話。
紀香要去店裏看顧生意,隻坐到了鎮街就下了車。雪天路況不好,又趕上串親戚的人多,大道上車輛有些擁擠,愣是比平時多用了将近一半兒的時間才到地方。
周淑蘭娘家住在山溝溝裏,距離村村通公路的時候還有好幾年呢,山村的路坑坑坎坎,車走起來颠跛晃蕩,紀果剛下車就吐了。
紀岩稍微好點兒,可也是一陣陣的惡心,再看見紀果吐的那一堆東西,也受不了的直捂嘴,趕緊扭過頭不去看。
吳七不知道打哪弄出來兩瓶熱露露,塞了一瓶給紀果,開了另一瓶遞到紀岩嘴邊:“喝點熱的暖暖腸胃——”
紀岩現在是一張嘴都能吐出來,哪還顧得上說話,捂着胸口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連喝了兩口。
“别着急,慢點兒往下咽。”吳七站在身側,極自然的拍着她的背心。
濃濃的杏香味兒暫時壓下了往上湧的惡心感,紀岩能好受了一些,擡頭想跟吳七說不用拍了,還沒等開口,身後就傳來了聲響。
紀岩姥姥家門前有幾棵梧桐樹,吳七就把車停在了樹底下,離着大門口能有個十米二十米遠。
可能是知道她們要來,周家姥姥一早就留意着外面的動靜,隔着門窗看見外面停了輛車就推門出來看,正好見着兩外孫女站在道邊兒。
這時候紀果已經直起了腰跟那擦嘴呢,周家姥姥就瞅見小外孫女在那幹嘔呢,旁邊還有個年青小夥兒挺溫柔的在給她拍後背,低聲說着什麽話。老太太聽閨女周淑蘭說起了一些家裏的事情,什麽大閨女紀香跟老婆婆處不來總幹架了,二閨女紀紅在鎮街開了個美容店了,三閨女給人打工了,還有最小的老閨女紀岩處了個對象了,等等這些都給叨叨了出來。
老太太光知道紀岩處這對象也是姜家堡子裏的小子,說是品行不錯,弄好處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結婚。可是什麽樣兒個人她是一直都沒見着。現在這一瞅這情形,估計不離十就是眼前這小子了。
紀岩聽見動靜,回頭看見老太太走過來,跟紀果一起叫了聲:“姥姥,過年好!”
吳七也會來事兒,跟着也給問了聲好。
“好,好,你們都好。”老太太笑眯了眼,上下打量着吳七,問紀岩:“小岩哪,這是你對象啊,叫什麽名字?”
“哦,不是的姥姥——”
“姥姥,我叫吳七——”幾乎是同時出聲,吳七的聲音更響亮一些,蓋過了紀岩的。
周姥姥假裝不高興的斜了紀岩一眼,意有所指的瞄了眼她的肚子道:“跟姥姥還不說實話,是不是有了?”
紀岩:“……”她這回終于知道自己媽那馬大哈的性格随了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