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以田每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馬棚裏看看他的馬,轉悠上一圈兒要是沒什麽事兒了,再該幹嘛幹嘛。
今天也沒有例外,照例先去馬棚。昨天晚上後半夜下的雪,都在熟睡中誰都沒覺察,早上起來推開門才知道。也不知道這馬凍沒凍着?
紀以田最寶貝的就是他這匹大騾馬,稍微有個風吹草動的都能擔心上半天。
紀家的馬棚離外面的大道隻隔了一道院牆,到大門也不過十來米遠。
紀以田往這邊走沒有一半兒的距離,就看見自己家大門外站了個人。從頭到腳都落上厚厚一層的雪,看那架勢應該站在那裏有段時間了。
“誰呀,是誰?”冬天的衣服也厚,再加上落下來的那些雪,紀以田瞪眼睛瞅了半天沒瞧出來是誰來。
“熟,是窩,老漆!”
“……?”紀以田嚴重懷疑這人是不是酒喝多了,舌頭大了說不清楚話,愣是沒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麽?往前又走了兩米遠,隔着大門往外仔細的瞅。
“熟,是窩啊——”對方拖着不好使的舌頭又說了句。
“……哦,老七,是你呀!”紀以田瞪着他那雙小眼睛,總算是從那一頭一臉的落雪裏辯别出來人的臉部輪廓,再加上有些熟悉的聲音,這才初步确認了下身份。
“這大早晨的怎麽站在門外不進屋呢?”紀以田開了大門,邊把吳七讓進院兒,邊道:“我這要不是去看騾子,還看不見你呢?”
吳七:“……”
“走走,快到屋裏暖和暖和,看看你這一身的雪,站那兒老長時間了吧?”紀以男可沒忽略門外那雙陷進雪裏腳印,約摸着也能有個三兩個小時了。
屋子裏周淑蘭已經把火點了起來,暖意融融,跟外面的寒冷俨然是兩個世界。
“身兒——”
周淑蘭:“……”瞅着老伴兒領着人進了屋裏,愣是半天沒反應過來,身兒,什麽身兒?見面打招呼的詞兒裏有這句嗎?身兒,身兒,身兒——哦,是嬸兒吧!
瞬間,周淑蘭覺着自己有種福爾摩斯再世的錯覺,摞下手裏的舀水瓢,幾步邁進屋裏,想看看這人究竟是誰。或者說印證下自己猜測的那句稱呼對不對?
屋子裏紀以田正幫着吳七把圍脖解下來,看見周淑蘭進來直道:“快來幫一下,老七在外頭站了好幾個點兒,身上都凍透了,手腳都不好使了,我出去撮點兒雪進來,把他手腳給搓一搓,要不然準得凍壞了。”
周淑蘭接過他手裏才解到一半的圍脖兒,到了捂着口鼻的地方冷熱氣流交替都凍成冰坨兒了,硬掰着才把它弄下來。
“老七,你這是站了多久啊,瞅瞅頭發上這些雪,都快成冰溜子了?”屋子裏暖和,吳七頭發上雪和被凍住的發絲正慢慢的開始融化。周淑蘭打門把手上扯過來條毛巾,蓋他頭上幫着擦。
“身兒,無用無用,唔自茲蘭——”暖和了一回吳七這舌頭稍微利索了些,可聽起來還是跟鳥語差不了多少。
“行了,你就别哇哇你那外語了,還是我來吧。”從他要接手的動作可以判斷是怎麽個意思,周淑蘭撥掉伸過來的那隻‘凍豬蹄’。
吳七不太好意思的想笑笑,可凍僵掉的臉扯出的弧度卻并不明顯。
這時候紀以田已經把雪給撮了回來,抓住吳七的兩隻手按進雪盆裏:“好好的搓一搓,搓熱乎過來就好了。你把鞋也脫了吧,腳肯定也凍木了。”
“好,等一哈。”吳七想着把手搓過來自己動手。
周淑蘭給他擦着頭發,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我說老七,你都快能演港台劇了,等一下就等一下,還等一哈,哎喲,可笑死我了。”
紀以田也是想笑,可是忍住了,直悶頭道:“你這老娘們,要是你在外頭凍上幾個小時,那舌頭也指定不好使,興許别人還以爲你是外國人呢?”
周淑蘭止住了笑,道:“老七啊,你說你是不是傻啊,幹什麽在外頭站着不進屋呢?你媽是你媽,你是你,她說那些話我們也知道,肯定不是你的意思,不用這麽大早晨的就過來解釋。”
吳七到現在這嘴還沒有完全緩和過來,一聽周淑蘭這些話,立馬感激的直點頭,意思就是說這些都是我要說的詞兒,我确實是過來道歉的。
“行了,都明白,你不用着急,有什麽話緩過來再說。”
早晨的紀家,向來都是‘東熱西靜’。周淑蘭和紀以田年青時就養成的生活作息的關系,不管是春秋冬夏,有活兒沒活兒,都是早早的就起了床,點火做飯收拾家。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上了歲數的人覺少,躺在炕上睡不着更難受,還趕不上起來抻吧抻吧,活動活動。
紀家姐妹四個可就沒這習慣了,平時上班上學做生意,忙忙活活的那是必須得早起,這大過年的好不容易得空有了休息時間,不好好的睡個招兒,那都對不起自己這一年的辛苦。
再加上昨天晚上打麻将又打的挺晚,這個時間都在睡着呢,哪個也沒起來。
紀岩昨天晚上水喝的有點兒多了,睡的正香的時候讓尿給憋醒了。
紀家重新蓋新房的時候就安了衛生間,大冬
候就安了衛生間,大冬天的再不用跑去外頭上廁所,這絕對是一種舒服享受的事。
紀家的暖氣燒得熱,哪怕是外頭是零下十幾二十度的天氣,屋裏也熱的穿不住厚衣。晚上睡覺的時候,紀岩都是背心短褲,家裏住着也沒那麽多講究,睡衣不睡衣的誰也沒特意去備着。
剛剛從睡夢裏起來紀岩還有點兒迷迷糊糊,趿拉雙拖鞋就往外走,還沒到衛生間門口就聽見東屋裏有動靜,鍋台裏的火都燒到了外面沒人管。
這老頭兒老太太起個大早,火也不燒的跑屋裏頭幹嘛呢這是?
将睡醒的腦子還不是很清醒,紀岩也沒太多想,朝東屋裏邊邁邊嚷嚷:“你們倆個不知道燒火,躲屋裏幹啥呢?這麽消極怠工,不想要工資,等着被開除呢?”
平時這樣的玩笑話姐妹四個也是沒少跟周淑蘭和紀以田開,紀岩說這話也是真沒當個事兒,大早上的說說笑笑的心情好,有宜健康。
也是房門不夠寬敞的原因,她就看見地中間周淑蘭和紀以田并排站在那兒了,也沒尋思着炕上還會有外人在。
吳七坐在炕上,正光着兩隻腳丫子輪換着放進雪盆兒裏搓着呢,兩隻手剛被紀以田給搓熱乎了,這腳也不好再麻煩人了,就由自己來吧。
紀岩穿着背心熱褲大咧咧的闖進來,正好就對着他挽了褲腿兒搓腳丫子這一幕,兩個人看了個對眼兒,一時都愣住了。
周淑蘭先反應過來,過來直打圓場:“你這丫頭人不大,嗓門可不小,耳朵都讓你叫聾了。大早晨起來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家裏暖氣熱也不行啊,感冒着就知道難受了。”随手抓起了門上挂着的外套給她披上:“你七哥來了,也不知道打聲招呼?”扯着衣服襟往裏拽了拽,明着是怕她冷着,則際上是怕閨女被看。
紀岩也趁着這個當回過神兒來,沖着吳七叫了聲:“七哥,你來了!”這尴尬勁兒可就别提了。
“嗯,小岩起來了。”吳七倒是好修養,還能沖她笑出來,換了平時肯定要被稱贊一聲斯文有有禮了,隻是此情此景卻顯得有些滑稽。
紀岩打完招呼就趕緊出了屋,也顧不上去問她媽吳七這架勢是在鬧哪樣兒,先沖進衛生間解決了下生量問題。
剛從裏頭出來就看見周淑蘭站在門口堵上了,一瞅就知道她有話要說。
“怎麽了媽,有事兒啊?”
周淑蘭跟着她身後進了西屋,邊看她穿衣服邊道:“老閨女啊,我看這老七是鐵了心了,大清早就站咱們家大門口了,也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要不是你爸出去看馬他還站外頭呢?”
紀岩穿衣服的動作頓了頓,剛才那眼她也瞅見了,吳七從頭到腳都紅通通的一看就是給凍的,都拿雪回來搓的地步,估計是凍的不輕。
“……看他也挺可憐,想見你又不敢進來,守在外頭也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其實這孩子,我是真覺着不錯,你要是嫁給他,保準能對你好——”
紀岩歎了口氣:“媽,别忘了昨天晚上你才說過的話——我閨女嫁貓嫁狗也不嫁他老吳家,我和他沒可能的。”要說這就是吳七的高明之處,擅于利用人心,尤其是老頭兒老太太,知道這樣會讓他們心軟。隻是這樣的苦肉計對她來說,就算是有感動也不會有心動,他這盤算算是落了空了。
周淑蘭也歎了口氣:“我就是覺着他挺可憐的。”
紀岩幽幽道:“我要是真的嫁了他,那才是真的可憐。”身邊睡着這麽個心機深沉的丈夫,時刻都得提防他會不會算計自己,想想都覺着累。
或許以前的她會覺着這是種别樣的幸福,重活一回的她卻隻想自在,太心累的事半點不想去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