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社這條路既然走不通,紀岩就把目标轉移到另外兩家,相比較起來郵政儲蓄的申請的難度較大,農行這邊容易些,爲了同其他兩家競争,争取份額吸引更多的業務量,後者在存儲借貸這方面都有優惠政策,利率也較低。
張建軍不愧是鎮街上混的老人兒,各行裏也都有認識人,這農行管信貸的領導也不例外。雖說不比前頭跟錢國财那麽熟悉,可見央點頭招呼的交情還是有的,當即找了幾通電話,跟别人要來了對方的号碼打了過去。
一說紀岩的這情況,對方立馬表示很感興趣,倒沒說馬上約談,把時間定在了第二天上午。
紀岩回到家,地裏的苞米都收了回來,攤了一院子。雇來的這些人有堡子裏也有附近小隊的,拿了說好的工錢又吃完了中午飯,也就各自都走了。
整個下午,紀家的幾口子人,坐在院子裏分撿剝好的苞米棒子,一部分上了糧倉,一部分放到院子裏攤曬。
對于銀行貸款的事情,紀岩隻字未提,隻是心裏頭卻在琢磨着這事兒到底是怎麽透露出去的,就連家裏人都不知道,那錢國英是打哪裏聽說的?直納悶兒了半天,到了傍晚的時候才算知道個究竟。
太陽将落山還沒完落下去,紀岩搗騰完了院子裏的苞米,拿着肥皂和鞋刷子到河邊兒去洗手當捎着刷刷布鞋,剛坐到石頭上沒多會兒工夫,手上肥皂沫還沒涮幹淨呢,就聽身後有人在那哼哼歌兒,調跑沒跑先不說,光那歌詞兒聽着就不對勁兒。
“讓你們臭得瑟呀,讓你們臭顯擺哎哎,活該倒大黴呀啊啊——”東北二人轉的曲調兒,說的可都是罵人的話。
紀岩回過頭去一瞅,錢國英瘦得猴兒見了都掉眼淚的幹巴身材端了個大盆走過來,手裏頭還拿個破抹布當手絹兒上下直甩,看她瞅過來,那叫個得意,又唱又扭的要是再重點都能把石頭地踩出個坑。
“……讓你們知道馬王爺三隻眼哪啊,哎嗨喲——”
堡子裏有幾個男人在鎮上的工廠上班,這時候都下班往家走,路過河邊兒正好看見錢國英在那扭的腰都快斷了,有嘴快的就張口道:“哎呀我說國英,什麽事兒這麽高興還唱上了,撿着狗頭金了?”
錢國英見有人跟她搭腔,恨不能把所有得意勁兒全都顯擺出來,尖了嗓子笑的像被扭住脖子的老野歡:“這可比撿着狗頭金高興多了,要是天天有這好事兒啊,我真是做夢都得笑醒喽,哈哈——”
“還有這好事兒呢,說出來聽聽,讓我們也跟着沾沾光高興高興?”
錢國英放下手裏的大盆,瞅着站起來打算走的紀岩,翻了記白眼兒興災樂禍道:“我昨天上街呀遇着點兒笑話,有隻狗跟在人身邊兒又是叫又是搖尾巴各種讨好要吃的,可那人呢也打算喂點兒食給她。可最後,你們猜一猜,那狗到底吃沒吃着呢?”
問話的男人都被她這番莫明其妙的話給說暈了,有些後悔自己嘴快了,可是話都說到這兒了,又不能立馬就走,隻得硬着頭皮問了句:“那它到底吃沒吃着啊?”
錢國錢瞪了下她那雙三角眼,道:“沒有啊,那狗連個屁都沒撈着,因爲她運氣不好碰着我了。”意有所指的拿眼直斜愣了紀岩的後背。
從她得瑟的找不着北的幾句話裏,紀岩也估計出了大概,想必是昨天跟錢國财進出飯店的時候正好讓錢國英給碰着了,過後一打聽就知道了貸款的事,這才上門耍賴的攪和局。原因很簡單,就是不打算讓她或者說是她們紀家人好過了,純心的打擊報複。
問話那人是等着聽笑話,哪知道錢國英說這麽一堆沒頭沒尾巴的廢話,心裏直道她腦子有毛病,哼哈的又說了兩句,趕緊找了借口走了。
紀岩知道錢國英是這故意說給她聽,指桑罵槐的埋汰她是狗呢,見那幾個人走出挺遠了,這才慢悠悠的回過頭,沖着錢國英笑眯眯的道:“大嫂,剛才你這笑話講的可真是好,我聽了都覺着特别招笑兒。還不知道你有這能耐呢,等有機會可得跟你好好學一學,到時候也給别人講講。我好像記得姜家老舅就特别喜歡聽笑話,大嫂,你說是吧?”
錢國英臉色一變,道:“他喜歡不喜歡,跟我有什麽關系,你問我幹什麽?”
紀岩無辜道:“我就是這麽一說,你看看你大嫂,怎麽還急上眼了呢?”緊跟着又笑道:“那行,大嫂,我先走了,等找機會拽上姜家老舅上你們家好好聽聽笑話,到時候你可别躲着不開門哪?哦,也沒關系,讓大哥開也是一樣。”
錢國英站在河邊,臉色一變再變都快能開染料鋪了,紀岩不緊不慢的拎着鞋子往家走。
她說的那兩句話别人不懂,可錢國英懂啊,要不說這做賊的人心虛,在外面跟人有一腿,誰提個名字都能讓她覺警。
上輩子的錢國英跟姜家老兒子偷情鑽了苞米地,讓晚上下班的人給撞個正着,第二天可堡子裏這事兒就都傳開了。趙老大那是沾火就着的人,知道了老婆給自己戴了綠帽子,那氣還能小了嗎,按着錢國英就在堡子裏的大道上,當着老多人的面兒,把她好頓的揍,愣是逼問出了實情,原來兩人前幾年就好上了,地下工作做的一直挺好,隻是這次大意了才讓人給發現。
趙老大也是豁上了,打完了錢國英,又把姜家老兒子給揪了過來,非得讓兩人脫的半裸着當着所有人的面兒表演怎麽個偷情法兒,這男人脫得剩條褲衩還行,這女的光了身子那就丢人丢大發了。
打那天一頓折騰羞臊後,錢國英小半年都沒臉出門兒,旁邊鄰居不時聽見他們家傳來的打罵聲,就到堡子裏去宣揚,好才時間都沒缺了議論的素材。
按照時間來算,這事敗露也是在兩年後,現在這時候還處于相當隐密階段,誰還都不知道呢。
紀岩看似說的随意輕巧,可錢國英害怕呀,趙老大是什麽人她能不清楚嗎,再沒有那麽狠的了,要不是因爲這個她也不能跟姜家小兒子搞到一塊兒去,就貪圖他那點兒體貼勁兒。
錢國英雖說吃不準紀岩到底知不知道,可是這心裏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紀岩要的就是她的擔驚受怕,這才哪到哪兒啊,好戲還在後頭呢。暫時就讓她這麽先惶惶個幾天,等到她覺着放下心的時候,再給她上道重菜。
第二天紀岩在張建軍的陪同下約見了農行的這位信貸主任,同錢國财相比,這位則‘清廉’的多,可能是新官上任,急于想表現出點業績來,在面對提不提點這塊兒還真是相當的平淡,完全是我怎麽都好,你随意的姿态。
能遇着這種不講究回扣,又肯辦實事兒的人,紀岩覺的真挺幸運,臨走的時候還跟張建軍說,等到款批下來了,怎麽着也得好好請這位主任吃頓飯開,感謝一下。
國慶節假期的第四天,紀岩的申貸手續就在這位王主任的協調下開始進行了,大體流程都隻是走個過場,評估報告一下,基本上就沒多大問題了。
這時候做爲申貸人的紀岩什麽都不用做,需要簽字配合的時候就會過去一趟,大部分時間則是等待。
紀香在娘家養了兩天的腳傷,到了第三天的時候程建國打完零工跑過來了。
自己閨女在婆家受了氣,周淑蘭對他這女婿自然是沒有什麽好臉色,剛一見面就冷鼻子冷臉的訓斥了頓:“你老婆都讓你媽給打跑了,你現在跑過來有什麽用,還是回家去繼續當你的孝子吧?”
“媽,你消消氣,這事兒都賴我,我應該早點回來的。”程建國一聲聲‘媽’叫的甘口甜,再大的火氣也被他給澆沒了。
怎麽說他們小倆口沒什麽矛盾,周淑蘭再不樂意也得顧忌下大姑娘的心情。
紀香看見自己對象回來了,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湧了上來,撲他懷裏就開始嗚嗚的哭。程建國心疼的不行,捧着她包裹着紗布的兩隻胖‘豬蹄’,一個勁兒的道歉。
兩人泡泡糖似的粘乎勁兒,看的紀岩牙根兒直泛酸,等兩人都止住了初見面的激動,這才坐下來問程建國:“你有什麽打算,老程,真準備撈不出我大姐,就陪着她一起跳河?”
結婚之前程建國上門追求紀香時被紀岩出的‘媽和媳婦’一起掉河裏的難題問住時,他就是這麽回答的,那時候還覺着他挺實在,現在再來看就未免有些消極窩囊了。
紀香跟旁邊扯着程建國胳膊直央求:“建國,咱們分出來過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再一起住下去我怕我會恨你。”奈何不了老太太,就隻能轉移怨恨在她兒子身上,如果不是跟他結婚,也用不着受這份氣了。
“好的,我知道了。”程建國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轉向紀岩道:“小姨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大姐真的掉下河,在那之前我一定把她拽住。”咬了咬牙,你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道:“分家的事等我回去就說,我一定會給你們個交代。”
“交代就不用了,對我大姐好一點,别再讓她受氣挨打,大半夜往娘家跑了。”紀岩也是拿這話故意掂量程建國,同自己大姐受的氣相比,聽幾句勞騷算個毛線啊。
向來話少不怎麽發言的紀以田也按熄了煙,對程建國道:“小香子老實,有什麽事情你得給她出頭做主,不然找你幹什麽,就在娘家一直待着得了呗?”
這句話說的挺恨,也挺解氣,正是紀家人心裏想要說的話,如果現在坐在這裏的不是程建國,換成了他媽老程太太,恐怕會噴的還狠,一臉血什麽的根本就不是問題。
有家裏人給撐腰的紀香心裏舒服好受多了,相比起來,程建國則心情沉重的多,一邊是媳婦,一邊是自己媽妹妹,這夾心餅幹可不是那麽容易做啊。
紀家三口各自或輕或重的都訓完了程建國,等到了傍晚紀果打店裏回來,又結結實實的噴了一頓,全家這口氣算是出完了。
晚飯桌上一家人和和氣氣,沒有人再拿紀香受氣來說事兒,不過誰心裏都清楚,這隻是暫時放過,就看程建國到底怎麽表現了?
紀家重新蓋了房子,内部也進行了新的設計,原來是東西兩個屋子,考慮到家裏女兒多,日後結婚要都回來住到一起不方便,就又額外加了三個房間,這次紀香和程建國兩口子過來,正好住在了其中的一間,新裝修的房間放的兩米寬的大床,綻新還沒有人睡過,周淑蘭直接說了,以後就是分給兩人專用。
另外兩個房間也依舊布置好空閑着,等着剩下三個誰先結婚誰先分配着住,紀岩和紀果兩個人還像先前一樣睡在西屋裏。
姊們倆并排躺着聊天說着話,紀果講完了程家老太太的刁蛋,頓了頓,突然道:“小四兒,我跟你說件事兒——”
“什麽事兒?”紀岩聽着這口氣略顯的有些沉重,轉頭看她。
紀果道:“我想離開青山鎮,到外頭走走,見見世面。”
紀岩愣了下,眨巴了下眼睛:“你怎麽突然有這種想法了,是不是店裏幹着不順心了?”前一陣店裏頭鬧内賊,是不是因爲這件事,她不能肯定。
“不是。”紀果搖了下頭,道:“就是因爲太順心了,我才覺着應該出去看看,我現在還年青,不想就這麽呆在這樣的小鎮子上,過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像大姐那樣結婚,爲家庭那些鎖碎的小事争吵鬧騰,我覺着這樣過一輩子什麽都沒見識着,實在太虧了。”
紀岩能夠理解她的心情,點點頭道:“那你有什麽打算嗎,有沒有想過爸媽會不會同意,怎麽說你都是女孩兒,走的太遠他們可能不會放心。”
紀果沖她笑了下:“還說我呢,你不是走出去了嗎?又是上學又是開飯館的,以爲我不知道啊,也就是老紀頭跟老周太太他倆蒙在谷裏吧。”
紀家不像有的人家規矩那麽大,尤其是老三紀果時常跟紀以田和周淑蘭開玩笑,老頭兒、老太太的經常這麽叫,聽着倒挺親切。
紀岩也沒說太驚訝,畢竟這不是什麽壞事,她也沒打算特意去隐瞞,能知道也并不奇怪,往來兩地的貨車師傅多多少少總會透露些信息。
“紀果,你真是大了成熟了,也有想法了!”紀岩感慨于兩世裏這個三姐的變化,跟從前相比那真是兩個人似的。
紀果‘撲哧’一笑:“小四兒,有時候這樣特别招笑,就像你比我大多少是的,今年你也就才十八,整天老氣橫秋的不知道還以爲你八十了呢。跟你說吧,這個念頭我早就有了,就是一直沒說出口。這次大姐的事正好了,你不是打算幫她開個店嗎,不如這樣,把鎮街的店交給她看着,反正現在什麽都捋順了,有那幾個服務員在,她就是收個錢坐個攤就行了。這樣能解決她的問題,我也可以騰出身來幹自己想幹的事,你說怎麽樣?”
“看來你這是都想好了,打算去哪了嗎?”紀岩也想到了,既然她這時候說出來,就說明已經設想好了,眼前的紀果不再是那個隻會記仇什麽都不懂思考的丫頭片子,這一年多的經營讓她迅速的成長,無論是眼光性情,還是頭腦思維,都不是以前她的可比。或許出去以後,會更能擴寬她的視野,從這點來說絕對是好事兒。
“我想先去a市看一看,聽說那裏有個建材市場是全省最大,品種齊全,樣式也多。時常聽人提到,早就想去看了。”
“建材?你對那個感興趣?”紀岩是真沒想到紀果想的竟然會是這個,這跟水果店根本就是兩不搭旮的行當。
紀果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是對那些水泥、灰兒、木頭、磚啊覺着有意思,看着都挺不起眼兒的東西,怎麽堆起來就是高樓大廈?小四兒,你覺着我這想法是不是有些可笑啊?”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每個人喜好不同,也沒什麽好驚訝可笑的。不過,三姐,你要真想往這方面發展,我倒是有認識人,我同學她姑姑就是幹建材的,要不你上她那先看看?反正就在市内,離的也不遠,跟我還能照應上。”
紀果想了下,道:“那也行,我就先過去瞅瞅。”
兩人雖然說暫時性敲定,可是這事兒還沒跟紀香打招呼,店裏頭的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交代清楚的,所以也就是把話先放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