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家人都到齊了,圍着桌子坐下來,這時候才有機會跟紀香說話,周淑蘭貼着飯碗喝了口小碴子粥,漫不經心的問道:“香子,是不是你婆婆又作妖了?”
她這一說其他三個人才愣了下,後知後覺的擡頭去看紀香,紀果挨的近些,一歪頭就瞧出不對勁兒來,驚叫了聲:“大姐,你腦門兒怎麽了?”說着就上手直接撩開紀香的額頭前的頭發簾兒,丸子大小的一塊兒淤青露了出來。
可能是到了自己娘家人面前,所有受到的委屈瞬間就全都湧了上來,紀香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周淑蘭把筷子一摞,道:“猜就知道你這麽早回來肯定是有事兒,說,這腦袋讓誰給你打的,是不是那老死太太?”
紀香掉着眼淚點點頭:“昨天下午我小姑來家裏了,說是嫌服裝廠幹活累掙的還少,要自己做點兒小買賣兒,可還差兩萬塊錢。我婆婆就說她手裏沒那麽多,剩下的要我給添上,可是我哪有啊,建國一個月打零工掙那麽三百兩百,還要給家裏交生活費,能剩那麽點兒還得花銷,我在家又不上班,哪來的錢?可我這麽一說,我婆婆當時就說我太懶了,不知道出去找個班兒上光等男人掙錢養活,好一頓損敗。我小姑也跟着旁邊幫腔,說我在服裝廠怎麽怎麽找她事兒了,可當時我是質檢員,她做的衣服就是不行,我要是不放聲還要我幹什麽?這次她說的好聽是自己不想幹了,可我聽說是老闆嫌她活兒幹不好還嘴碎就給打發回家了。她說我要是沒錢,就把那輛小岩送我的摩托車賣了,反正也不上班用不上,跟那幹閑着也是閑着,給她幹買賣還能頂點兒用處。兩人一說一唱,我實在氣不過就回了兩句嘴,說我怎麽就偷懶了,前頭那兩個班還不是都讓她們給攪和不能幹的嗎?自己沒錢憑什麽打我嫁妝的主意,也就是這麽個話,我婆婆嫌我回嘴了,抓起跟前兒的煙灰缸就砸過來,我當時就給砸蒙了,眼前發黑就倒地上了,可她們倆沒說拉一把,還直說我裝像兒,唾了我好幾口。我實在氣的慌,又不想再看她們那副嘴臉,就跑回來了。”
這一番苦訴道明了經過,也把紀家四口人給聽鬧火了,紀果當時就急眼了:“你可是真完蛋,就讓她們欺負了,不會回手啊?她打你,你打她啊?”
紀香抹了把眼淚,小聲道:“她是我婆婆,怎麽說也是長輩——”
“長輩怎麽了,長輩就能随便打人哪?也就你能忍吧。”
周淑蘭道:“那程建國呢,他哪去了?”
“建國找了個活兒,還得三天才能回來。我怕分他的心,就沒跟他說。”紀香拿紙擰了把鼻涕。
“所以你就摸黑走了一晚上的路?”紀岩冷着臉甩出一句。
“你怎麽知道——”紀香看她那眼神都冷出小刀子了,也沒敢再說下去,可這半截話已經足夠說明這個事實了。
能不知道嗎,你都說是昨天下午的事了,事情發生後多一秒都不願意待,能幹等上一晚上嗎?
紀果驚道:“大姐,你走了一夜的路,沒搞錯吧?挨打了沒找她們算帳,倒是跟自己過不去,你腦袋讓門夾了?”
紀香可能自己也回過味兒了,确實挺腦抽,挨罵也是活該,低了頭小聲解釋:“其實也沒有,後頭天亮了就搭着車了——”
周淑蘭可不聽這個,握了拳頭狠鐵不成鋼的捶了兩下她肩膀:“你個熊孩子,傻透腔了,顯你有腳會走道兒啊?快把襪子脫了,我看看是不是都起泡了?”
“沒有,沒有——”紀香拿手直攔着,腳卻自動自發的往後頭藏。
“行了,媽,趕緊吃飯吧,等會兒再說。”紀岩掃一眼就知道準像她媽說的那樣,這年頭交通工具這麽發達,這人腳的功能早已經退化了,以前的人可以爲了趕路走上一天,現在的人就不行了,走上三五個小時那已經是體力好的,連續走上十幾個小時那腳要不磨起泡都奇了怪了。
“對對,還是先吃飯。”紀果也覺着這場合不太合适又脫襪子又看腳的,反正要是磨破皮了也早就磨破了,不差這十分八分的。
一家人稀裏糊隆吃完了早飯,紀果也沒時間等着去看,直接去了店裏,紀以田沒放聲歸沒放聲,卻也在那生悶氣,抽完了兩根煙就去放馬了。
直到收拾完了碗筷,紀香才把襪子脫了露出裏面來,可想而知每隻腳上都破了好幾處,虧她能忍到現在。
紀岩端來了盆清水往裏頭加了些醋鹽,紀香洗幹淨了創面塗上了藥膏,腿肚子下面墊了個厚墊子,雙腿放平擱那晾幹。
原本還打算着她幫家裏收地,都這小樣兒了哪還能指望得上,周淑蘭就跟紀岩道:“回頭跟你爸說,今年這地還是雇人弄吧,他要是想幹也不耽誤,車還用自己家的,這樣一上午就能都收回來,到時候他答應誰家就幫誰家。”
“媽,要不再等兩天建國回來讓他幫着收?”紀香覺着答應好了的沒幫上忙挺過意不去。
“行了,他回來還不得讓你老婆婆支去你小姑家啊,咱們家可用不起。就這麽定了吧,等會我就出去找人,這兩天天氣好,趕緊收回來得了。”
紀香挺郁結,自己嫁了個兇婆婆,也幫不上家裏的忙,還惹家人擔心,真是不争氣。
紀岩是又氣她軟弱,又心疼她的處境,看看她那傷腳暗裏歎了口氣,道:“大姐,分出來過吧,找個時間跟程建國說一說,再這麽下去隻能是更傷感情,要不想跟他最後走到離婚的地步,隻能是分家。”
紀香黯然的點點頭:“我知道,會跟他說的。當初應該聽你們的話,結婚确實不隻是兩個人的事。小岩,大姐的事就是你們最好的經驗教訓,以後找對象可得看看對方家裏人是什麽樣兒,要是特别難相處的他就是再好也不能找。”
這是有感而發啊,紀岩點頭,把昨天晚上跟周淑香他們說的那些打算跟紀香都說了,末了加了句道:“大姐,我知道你性格軟弱,可都這地步了,那就得強硬起來,我們能幫你的也是有限,還是得靠你自己才行。”
幾句話又惹得紀香紅了眼眶,自己身爲大姐沒能幫上妹妹的忙,反倒讓妹妹替自己打算,真是又感動又羞愧。
紀岩勸說完了紀香這邊,跟着就去了鎮上,張建軍正在店裏頭看電視,見她進來挺高興:“小岩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放國慶假了吧?”
“是啊,張叔,一回來就跑過來麻煩你了。”都熟透的關系,紀岩也沒跟他客氣,坐下來就把要貸款擴大養殖場的事說了,問他能不能找着認識的人?
張建軍連個艮兒都沒打,直接就道:“有啊,信用社那錢主任跟我關系就不錯,我這就打電話給他,幫你問一問?”
“那好啊,張叔。”紀岩坐等着,看他拿了電話撥過去。
不會工夫就收了線,張建軍笑呵呵的道:“小岩,老錢說了待會兒過來跟你見個面兒,到時候坐下來再談。我估計是差不多,要是不行他直接就說了,你那山林蛋肉名聲響,鎮裏的人都知道,他心裏頭也清楚,這款貸出去成爲不良貸款的幾率那就是零,要個個都像你這樣的好客戶,他都得樂死。”
紀岩被他說的直笑,兩人坐在店裏唠了一會嗑兒,大約過了能有二十多分鍾,錢主任就來了。
既然是求着人辦事兒,眼瞅着又到中午了,紀岩也識相就說先填飽肚子再談其他,把錢主任和坐陪的張建軍一起請到了西郊貨站旁邊的一家飯店,這是鎮上最好的檔次,飯店老闆萍姐也是熟人。
三個人找了個包間坐下來,邊吃着菜邊談貸款的事,錢主任那是老油條了,打了好一通的官腔,東拉西扯的最終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倒是張建軍看不下去了,直接問他:“行了,老錢,說了這麽一大堆,到底行不審不行,你給個準話?”
錢主任吃了口菜,邊嚼着邊道:“行不行的也不是我一個人說的就算,最後還得看他們是怎麽評估的,不過,養殖場生意紅火,我倒是覺着問題不太大。建軍,你也知道,現在有些事兒吧他也不太好辦,上頭硬性條文規定的也多,我雖然主管這塊兒,可手底下那些人也都看着呢,能給拍闆我早就拍闆了,真是得回去研究研究才能給答複。”
張建軍一聽這話就明白,朝着紀岩看過去一眼,看她點點頭,這才道:“老錢,這裏也沒有外人,你就痛快點兒說吧,多少‘煙酒’費夠?”這都是老話了,誰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錢主任哈哈一笑,道:“建軍真是個明白人,那行,我就直說了吧。”瞅了瞅紀岩,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現在貸款就都是這個點,我也沒說多跟你要,你說要貸三百萬,到時候該辦的手續都得辦,不過你能拿走的隻有二百七十萬,這個你可得事先想好了?”
三百萬就要三十的回扣,百分之十!
貸款吃回扣這件事紀岩也早就知道,隻不過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不過爲了能快點兒拿到錢,倒也無所謂了,隻要是解決了眼前的資金危機,等緩過來多掙些錢也就都有了。
“行,沒問題。”紀岩笑了笑,道:“除了這些,我額外再加五萬,這是私人給錢主任你的辛苦費,不過我要盡快拿到錢,手續什麽的就能省盡量給省吧?”
“好,小姑娘做事兒痛快,那就這麽定了。”錢主任當即就拍了桌子。
等着他走了以後,張建軍不大理解的問紀岩:“小岩,那三十萬給他就不少了,你幹嘛非得再給他再那五萬塊錢,其實根本用不着。”
别說三十萬了,就是三萬塊錢這麽容易就到手了那也是不少,現在這時候普通工人一年到頭下來才能掙個四五千塊錢,三萬塊相當于五六的收入,都能在鎮上買套房子了。
紀岩道:“既然要喂他,那就一次喂他個飽。有這五萬塊錢,他怎麽着也得加快速度給辦這些手續,我不指望多了,十天之内給辦妥這錢就沒白花。”
“小岩,你這麽着急用錢,要不張叔手裏還有點兒,你先拿去用,反正擱銀行裏閑着也是閑着。”
“謝謝張叔,不用了。哦,對了張叔,我先前說讓你有空買兩套房子在手裏,你買沒買?”
“還不是你張嬸,她說這小鎮子上能有多大發展,那房子現在這價兒也就頂破天兒了,漲也漲不大哪去,我張羅要買,她沒讓,我就沒跟她硬犟。”
張建軍嘴上是說這事兒是她媳婦的主張,其實怎麽回事兒紀岩一想就明白了,張家凡事都張建軍做主,他要硬說買張嬸肯定也得同意,想必是他本身也不大看好,沒打定主意這是。
紀岩想到這幾次都來麻煩他,也是欠了他不小的人情,就道:“張叔,我也不瞞你說,這次我急着貸款,一方面确實是想擴大下養殖場,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我在市裏看好了兩個商鋪,交了訂金等着付尾款。你要是覺着咱們這鎮上發展前途不太大,那就考慮下我看上的那家商廈,他們現在還有一些鋪面往外賣,大小面積都有。”
“是嗎,我說你怎麽這麽着急呢?”張建軍恍然道,“那行,我回去跟你張嬸商量商量,看看她是什麽個意見?”
紀岩笑笑點頭,反正是她都告訴了,買不買的就看他們自己了。
貸款的問題算是解決了大半兒,這讓她覺着松快不少,接下來就是手續的問題了,等着把相關資料整理齊了往上一遞,那就晴等着款下來了。
紀岩回到了家,把幾處山林的産權證和養殖場的營業執照相關貸款材料都備齊全了,打算第二天把這些都交給錢主任。雖說現在是國慶節休假,可是有了錢在前頭撐着,叫人評估走個過場那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嗎,分分鍾就能搞定。
這打算的都挺好,可是過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這事情就有了變化。
當時紀岩正跟周淑蘭商量着中午做幾個菜,收地的人咋天下午就都雇好了,今天早上六點鍾前就都進了地,估摸着這一上午就能收拾利索拿回家。
剛列好了菜單,紀岩手機就響了,接起來一聽是張建軍,在那頭還直罵:“這個錢國财真不是個東西,都說好的事轉身就變卦了,小岩,貸款的事可能辦不成了——”
“好,張叔,我過去再說。”紀岩一聽就急了,挂了電話就匆匆趕到鎮上。
張建軍見着她,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跟她都說了。
早上八點多鍾,張建軍剛開了店門,錢主任就給他打來了電話,說昨天的說那事不算數了,現在信用社這邊規定的嚴,這麽大筆款項不好批,等放一放再說。
張建軍那也是要臉兒的人,在電話裏直接就吼上了,說你錢國财那嘴還趕不上腚了,說出的話還能收回去,有這麽辦事兒的嗎?
錢國财都沒聽他吼完,直接就挂斷了電話。
張建軍哪能就這麽算了,憋了一肚子火找上他們家,錢國财事先聽着動靜先躲了,是他媳婦出面給的解釋。
“小岩,你這事兒是碰着小人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們堡子裏有個叫錢國英的?”
“錢國英,這事跟她有什麽關系?”紀岩直覺的皺眉。
張建軍道:“這關系可大了,錢國英是錢國财他二叔家妹妹,倆人都一個奶奶。”
原來是堂兄妹,有這層關系在,紀岩有些明白了,“這麽說是錢國英從中使的壞了?”
“可不就是嗎,就是她。我原先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個事兒,後來老錢他老婆說起來,我這才猜到你們兩家多半是不對付,要不她也不能特意的去攪局兒。”張建軍頓了下,又接着道:“老錢他老婆說錢國英到他們家去了,也不知道打哪聽來的消息,反正哭的要死要活的說你們家欺負他們家了,非不讓貸這錢。要光是她一個人還好說,她把老太太都給搬出來了,放話了要是老錢不答應,她就回家去告狀。老錢他老婆也是好頓的埋怨,直說這個小姑不懂事兒,可是她也沒辦法,老錢打小是他奶奶拉巴大,兩個感情特别親,現在老太太身體不好就怕受刺激,這錢國英要真的回家鬧上了,老太太再受不了過去了,那老錢準得後悔死。就這麽着,他才反了口說不行。”
紀岩一聽,氣悶的暗道,還真是日了狗了,要不怎麽說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呢。也就店裏開了個内賊,誰能尋思到還有後手,她在這堵着呢?
“行了,張叔,既然這邊貸不了,那就算了吧。”紀岩冷聲道:“我還就不相信了,除了信用社還沒有别家銀行了?”能舍得三十萬的回扣不要往外推的人,她倒要看看究竟能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