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問:“老太太,這有這好菜你怎麽不熱着吃?”
老太太回說:“嗨,大魚大肉的我都吃膩了,尋思換換口味兒,這大醬就飯香,我就愛吃這個。”
會說不如會聽,人都長了眼睛會看,到底怎麽回事兒也不是她說了人就相信的。
類似這種事也不是頭回了,紀以田原先也發現自己媽在大哥家過的并不如想像中的好,還跟周淑蘭商量着把老太太接回來住,自家雖說窮了點兒,可好歹能做到有粥吃粥,有飯吃飯,不至于區别待遇。
可這個想法剛說出口就讓老太太給撅回來了:“就你那破家還能住人哪,我在老大這兒過的再好沒有了,你少操那份閑心。”
就這麽着,接老太太過來住的心思徹底歇了菜。
提起這個周淑蘭就氣的慌,她大伯嫂舌頭長,爲人苛刻,那都是出了名的,要是真像老太太說的那樣待她如親媽,那都出了鬼了。光從這身衣服上就能判斷出個五六。
青色結實的布料早已經褪了原色,袖肘和領口都已經磨的發白,一看就是經常穿,洗過多少水了。
這要是不缺衣服穿,以老太太對他們二份兒的這待見,巴不得把衣服壓箱底兒,或者幹脆送人還是丢了,來個眼不見爲淨,何必巴巴的套在身上?
周淑蘭也沒給留面子,直接就掀了老底兒,馬貴芬一張老臉頓時就挂不住了,惱羞成怒道:“你以爲誰都像你們似的窮吃脹喝,瘦驢拉硬屎啊,沒有錢借錢也得買這買那,衣服有件穿就得了呗,要那麽新新好看幹嘛?你以爲我家裏沒有好衣服嗎,我是怕過來再給弄埋汰了。瞅瞅你們家這熊樣兒,多少年了都沒變過,這破門破窗,還有這舊坑席,糊巴爛啃的不知道還以爲打哪破爛兒堆撿回來的呢。”
北方農村燒的是火炕,年頭久炕石闆難免會有些松動縫隙過大,有時候就會透火星,炕席被燎糊的一嘎達一塊兒的也挺正常。
原本也尋思着換張新的地闆革,瞅着也亮堂些,可這不挖着棒槌賣了錢,打算明年開春就蓋新房嗎,到時候統一再換新的,将就過去這幾個月得了。沒曾想,倒叫老太太給逮着尾巴斥了一通。
周淑蘭本來就在強忍着,這一聽當時就怒了嗆聲道:“媽,你說的可真就是對了,我們家可不就窮嗎,要是不窮能連個炕席都買不起嗎?就我們這樣的窮家,哪能拿的出一萬塊錢,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哪?”
“老二媳婦,怎麽聽你這意思是想賴帳,不打算給了?”
“媽,你說錯了吧,什麽叫賴帳不給?我怎麽不記得欠老大家一毛錢?”
“你——”老太太被兌囔的語塞,幹瞪着眼沒招兒,周淑蘭年紀輕,長得又高又壯,她就是動手也打不過,隻能調轉矛頭轉向紀以田:“老二,你說,這錢你給是不給?”
盡管馬貴芬打小待他就不好,可在紀以田心裏仍然覺着這是媽,仍報着一線希望能從她這裏得到母愛,哪怕他在外人面前又熊又不老實,對老太太卻是半句違背的話都不敢說。
可是他也知道眼下這種情形,隻要是松了口一萬塊錢就沒了,不得已隻能想點兒别的招,來個‘禍水東引’的悶聲道:“媽,這錢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參是小岩挖的,該怎麽花,是蓋房子還是留着上學用,那都是她說了算,你要是要的話就問問她吧?”
紀家另外四口聽見他這麽說都先是一愣,跟着不約而同的都贊了聲‘高明’。
通過這小半年的改變,紀岩在家人眼裏無疑成了聰明、敢幹、腦子活泛、主意多的代明詞。曾經那個老實巴交,整天都沒有幾句話的小四兒,早已經成了過去式。現在的紀家老四,在某些方面說是全家的主心骨也毫不過份。
借錢的這件事推給她,一來這是事實,參确實是她發現的。二來也能把紀以田跟周淑蘭倆摘出來,要是他們倆個跟老太太直接對上了,難免會被人垢病說兒子兒媳婦合夥欺負老太太。三來也能搶占個理字,這筆錢可以說是天上掉下來的橫财,拿來給人當彩禮和脫貧蓋房、上學讀書相比,哪頭輕哪頭重,誰也不是事非不分。
老太太顯然也聽出這裏頭的門道了,拿眼剜了下紀岩,哼聲道:“丫頭片子都是賠錢的貨,歲數大了還不是人家的人,念那麽些書有什麽用?還不地把那些錢都省下來給老紀家開枝散葉呢。”緩了些臉色沖紀以田道:“你那侄子現在在銀行上班,聽說就快升主任了,你是他二叔,到時候借借光什麽的不也有臉面嗎?聽我的話,那一萬塊錢就全當買條以後的出路了,難保哪天你用不上你侄子。”
“别,咱可用不起。”周淑蘭冷哼了聲:“你不用再問你兒子了,他不都說了嗎,那錢小岩說了算,她以後還得考學,将來還得念大學用呢,怎麽地也不可能給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馬貴芬‘騰’的就從炕上站起來,道:“說好了就不給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現在就窗戶跳出去,讓全堡子人都知道你們是怎麽逼死我這老太太的?”
“媽,可别啊!”紀以田慌了神兒,伸手就去抓老太太褲腿兒。
周淑蘭鄙視的撇撇嘴,提醒道:“這是農村家,可不是縣城裏的樓房,跳出去也摔不壞。”那意思是你要跳就跳,沒人攔着,拿大奶吓唬小孩子,真是有個樣兒了。
“你們真不給,是不是?”
“不給。”
“好。”馬貴芬咬咬牙,抹頭就去開窗。爲了要這一萬塊錢,她也是真拼上了。
“别啊,媽,這錢咱們給,怎麽能不給呢?”紀岩笑眯眯的打桌子前站起來,瞅着一腳邁上窗台的馬貴芬,慢悠悠不着急不上火的道:“奶奶,你回來吧,晚上風涼嗖,再吹着你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