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她明明記得那雷劈進身體裏,五髒六腑都燒焦了似的感覺,再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老房子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東屋裏傳來她媽周淑蘭特有的公鴨嗓,拔尖兒了音正在那叫罵:“不得好死的瘟大災,難怪長了一臉麻子坑,那都是揣了一肚子壞水爛出來的,這麽壞肚腸老天爺怎麽不叫她嘎嘣兒下就死了。”
跟着是大姐紀香的哭聲:“媽,那我現在該怎辦?”
“還能怎麽辦,拉倒了呗,沒有拉拉咕叫就不種莊嫁了,你好好個大閨女沒有他吳老九你還找不着婆家了,趕明兒個媽去找你老韓三姑讓她給你串哒串哒,有好人家給你介紹介紹,今年就把你給嫁出去,也讓那些爛腸子的好好看一看。”
這些話跟記憶裏的某些片段相吻合,紀岩整個别思路都清晰了,她真的沒有死,竟然回到了十七歲,大姐被三嬸背後使壞讓吳家給退親的這一年,一九九九年五月節的前一個禮拜。
恍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重生的那一瞬間,再也抑制不住眼底酸熱,淚水沖出了眼眶,手捂住雙眼,無聲的慘笑,爲自己的重生,也爲活過二十八年悲嗆凄苦的前生。
紀岩出生在北方農村,家裏姊妹四個,她是老小。爹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靠天吃飯,一年到頭汗珠子掉地摔八瓣兒累得不像樣兒也掙不了幾個錢,偏偏她媽周淑蘭還是個不會過日子的爛好人。莊戶人家倒也沒什麽好東西,無非就是地裏頭産的那些,土豆、地瓜、苞米、豆子啊之類,每年到了季節這些個作物将成熟的時候,一般人家覺着稀罕也會少弄些回來嘗嘗鮮,畢竟還沒有完全長成,吃多了秋天的收成就少,誰也是不嘎什,周淑蘭這時候就顯出她的大方了。
紀家住的地方緊挨着大道邊兒,堡子裏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閑着沒事兒就會聚道邊兒上說說話、唠唠嗑兒,當捎着有路過的行人賣賣呆兒。周淑蘭就會早早的烀上一鍋,管是什麽,什麽下來吃什麽。誰都知道,先下來的東西最值錢,土豆平常也就幾毛錢,這時候卻能賣上兩三塊一斤,多出十倍都不止。苞米也是一樣,鮮嫩的苞米下來不是論斤賣,而是按棒算,一棒烤好了也是一兩塊錢。這些東西要是拿外頭去賣,多少總是能換些錢回來,可周淑蘭卻不,拿個盆出來裝得滿滿當當端出去給大家夥吃,吃了不夠了再回去端。這麽一來倒是沒有人說她不好,卻也沒有人會領她的情。
周淑蘭對人的好是不分彼此,一視同仁的好。别人待她好也這樣,别人待她不好也這樣,時間長了待她好的就覺得不平衡,待她不好的就更想占便宜。以至于後來堡子裏的人都暗地裏說她彪、二潮乎,窮也不招人可憐。
紀岩她爸紀以田是個又熊又不老實的,男人一米五八的個頭,九十來斤重,放在農村那也就是個三等殘廢,重活累活根本就幹不了,整天飯吃不了多少酒瓶子可不離嘴,就這樣兒還這個瞧不上那個不順眼的,嘴巴扇扇的總能挑事兒,遇到老實熊氣的上去踩兩腳,碰到厲害能耐的半個屁不敢放,縮得比烏龜還烏龜。
都說爹矬矬一個,娘矬矬一窩,這點倒是印證在了紀家姐妹身上了。四個人裏頭也就屬老三紀果最矮,也過了一米六的杠,女孩子這樣的個頭倒也足夠用了。
紀眉前生活的之所以苦除了自身打小出娘胎便帶着殘疾外,身邊的這些至近親人也都夠糟心的,除了五大三粗不會過日子的媽和瘦小體弱淨能惹事兒的爸之外,三個姐姐也沒有一個省心的。
大姐紀香性格懦弱,耳朵根子軟,結婚找了個人家跟公婆一起過,幹水泥瓦匠活兒的丈夫倒是待她不錯,可架不住上頭公婆刁蛋,三番兩次的挑唆使壞,再加上她結婚幾年沒生孩子擡不起頭來,被壓得死死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順心。加上她自己又沒有工作,手裏有那麽幾個死錢兒還是丈夫上交完了大頭兒偷偷塞給她的零花硬摳索攢那麽點兒,實在是不好幹什麽,想要幫襯娘家也是力不從心。
二姐紀紅倒是有主見,可就是主意太正了,可能也是打小受窮苦日子過怕了,将才十八歲就跟了個開煤礦的小老闆,那人離過婚大她整整二十歲,而且還是個瘸子。他這瘸可不像紀岩那種跛腳走慢些看不出來,他是真的瘸,整一條腿從膝蓋上被截斷,據說當年在社會上混過被人打折的。若說紀紅是爲了家裏頭才找了這麽個有錢的,多少也會讓人贊成,可事實上卻并非如此。兩人結婚以後感情如何誰也不會鑽他們家裏去看,隻是每次紀紅回來都穿得花紅柳綠兒的鮮豔無比,耳朵上、手上、脖子上,戴着明晃晃的金貨,光是那一隻手镯就份量十足,夠紀家種上三年地的淨收入。按說閨女日子好過了總會想着孝敬孝敬爹媽,沒有多還有少不是,可是紀紅愣是個白眼狼,半點渣渣都不掉,就是逢年過節也就是兩瓶最廉價的散白,兩包便宜的果子就算完。就連周淑蘭後來腦梗手術,姊妹幾個平攤三千塊的費用也愣是嘟囔了大半年。
三姐紀果是個小肚雞腸,丁點兒小事她能記上好幾年。對待旁人如此,對家裏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單就某件事上倒也不能完全都怨她。說起來這也算是老紀家的一件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