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低的雲層,宣洩的海風,驚濤拍石的海浪。
風梭梭地刮着,總撩撥地人們關閉門窗,縮緊衣服。
無垠海域,海月島孤零零地暴露在傾洩的寒風裏,漁船停擺,飛鳥休鳴,小村安靜。
海岸,礁石,拍浪。
一道淡金色的人影默立,憑風吹,任浪打,巋然不動。
十幾米遠外,背風處的一塊石岩縫中,一堆紅豔豔的篝火燃起,響起噼裏啪啦的柴火聲。
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大漢,手裏拿着一把斷刀,一面放在火上烤,另一面,放着一條刮鱗去髒的魚。
大冬天,他光着一身精裝的上身,背腰處,有天一條橫貫整個腰身的猙獰傷口,凝着厚重血塊,時不時傷口會崩開一絲,流出鮮血。
這是劍氣造成的傷口,裏面還殘存着微弱劍氣,以孫狂如今的傷勢,一時半會兒還恢複不了。
大漢是江小白帶走的刀客孫狂。
“滋滋”
魚肉在燒熱的斷刀上發出聲響。
過了一會,孫狂赤着手就拿起滾燙的魚,斷刀往邊上礁石上一插,大口吃了起來。
吃了兩口,又從旁邊拿起了一瓶剛從村子裏一戶人家偷來的清酒,扭開,大口灌。
“淡出鳥來,這酒跟水似的。”
酒不烈,孫狂并不滿意,不過好歹有一點酒味,聊勝于無。
他一邊喝着淡如清水的酒,一邊吃着味同嚼蠟的魚,然後一邊用眼睛看着遠處的人影。
看似有萬般思緒,實則是閑的蛋疼。
數日過去,現在,他已經接受了現實。
各路江湖共同見證,魂飛魄散的人,荒謬地出現在了這片海域。
從最初的震驚失語,到現在他想說話,那位前輩也不搭理他。
他不知道在這位前輩身上發生了什麽想象不到的神迹,但對方對過往記憶不清。
那日,對方救他來了這個島上後,問了他一些話。
他把對方在九州修行界昔日聲名貫耳的事迹如實說了。
然後,就變成如今這樣。
對方一站,站了三天三夜,一刻未動彈,把一個重傷員的他就丢在一旁自生自滅了。
“前輩應該傷心了吧。”
孫狂喝着酒,眼中那背影分外寂寥。
本是被譽爲修行界第一人的修行人傑,在修行曆初期,衆修迷茫于大世激流時,曾白龍妖山護道,樵夫山斬魔傳道,驚豔了時光,最後卻落得個殺孽纏身的落幕。
盡管經曆了世人不知的奇迹,卻魂歸異鄉,記憶失亂,不得歸途。
而世人,也快忘了他。
此中滋味,不足爲外人道也。
“前輩,我有酒!”
孫狂實在看不下去了,也閑不住了,大聲喊道。
“何事秋風悲畫扇,不如勸君一杯酒!”
他舉起酒瓶子,尴詩一首,想活躍一下這安靜到發狂的氣氛。
沒人理他。
然後,他就隻能尴尬地咳了兩聲,自酌自飲。
完事,虎眼铮铮,卻隻能無奈望了江小白一眼,又隻能盤膝打坐,療傷去了。
畢竟,他孫狂的刀再狂,也不敢沖着這位前輩。
而且,他清晰記得,當日,江前輩救他于性命攸關之際,對朝鮮七位先天神通者僅僅揮出了一掌,就把對方七人摧枯拉朽。
簡直不要太恐怖。
風聲呼嘯,潮水驚濤,而一邊,豔紅的篝火,噼裏啪啦地繼續響着。
一夜過去。
風停,浪止。
雲散,陽出。
金光乍洩時,人迹罕至的海灘礁石中,傳出如震雷的呼噜聲。
孫狂這大漢,昨夜打坐療傷,打着打着,又睡着了。
隻是和别人的方式不一樣,他是堂堂正正地坐着。
太陽懸挂東山腰的時候,他才眯着睜開了眼。
睜開眼,吓了一跳。
江小白就坐在對面。
“前輩,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孫狂這大漢露出如孩子般的笑意,反應過來,很驚喜的感覺。
不是他賣萌,是這幾日,他呆坐在這兒,身受重傷,又不能去哪兒,沒個說話的人,快閑出鳥來。
“我還沒開口,怎麽說話了。”
江小白眉眼一彎,輕笑道。
淡金色的眸子多了靈動,那張令人如沐春風的笑臉似乎又回來了。
“孫某高興,這不前輩你開口了。”
孫狂嘿嘿一笑,明顯感覺到江小白的氣質變化,沒了之前令人生疏的神情,因此言語放肆了許多,而且他本人性子就那樣,容易蹬鼻子上臉,所以别人說他狂。
說完,他又眼神微垂,小心翼翼地問道:
“前輩三日靜立,可找回過往?”
江小白淡淡點了點頭。
“十之五六吧。”
“恭喜,那前輩日後有何打算,如今你記憶慢慢恢複,可歸九州!在下相信,前輩歸來,整個九州修行界将會震動。”
大漢孫狂抱拳,一雙虎眼冒着興奮的光芒。
他能料想得到,如若九州修行界知道一年多以前,在龍虎山衆路江湖親眼見證,自裁謝罪,身化飛灰的修行界第一人奇迹歸來,将會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反正,作爲當事人,他很期待!
卻見江小白搖了搖頭,沒說話。
孫狂臉色一肅,臉上收起玩笑之色,輕歎道:
“莫非前輩是爲了龍虎山一事?”
“我道心已破,已不知歸路。”
江小白就坐在那裏,臉上盡管淡然,那淡金色的眸子卻有行将就暮的蕭索。
他如今,确實,不知歸路。
孫狂聽得出其中蕭瑟之意,粗犷的大臉上現出幾分猶豫,最後幹脆道:
“其實世人都知,昔日前輩犯下殺孽,是無名山血劫之故,并無怪罪,反而敬佩前輩身死謝罪的膽氣,前輩不用….”
“我沒死,還活着。”
江小白一句話讓孫狂無話可說,哽了半天,說不出話。
江小白這句話,很簡單。
他死了,一了百了。
但他活着,這罪孽,便還是他的,逃脫不了。
“你傷養好了就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江小白起身,輕聲說道。
金光一閃,人去無蹤。
“謝了。”
風中傳來悠遠的聲音,在孫狂耳邊回蕩着。
卻分外蕭瑟!
(垂死病中驚坐起,短小無力又一更!大家輕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