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大笑之後,将手上捧念佛經的佛珠取下,遞給江小鹿。
那枯如樹皮的臉上,布着祥和笑意。
“老爺爺,小鹿不想當和尚。”
小丫頭認真地搖了搖頭,奶聲奶氣地答道。
青衣老僧啞然一笑,搖了搖頭:“小丫頭,老僧可不想讓你當和尚,你也當不了和尚,接着吧!”
小鹿臉露猶豫之色,天真在進行天人交戰,糾結要不要接,在小孩子的世界觀裏,佛珠和和尚是一體的。
“小鹿,大師賜你福緣,接着吧!”
這時,江小白從船篷裏走了出來,臉上帶着笑。
他在船篷裏見了剛才一幕,想不到這青衣老僧禅性十足,便走了上來。
“謝謝和尚爺爺!”
江小鹿得了哥哥的準許,接過那串油紅色的佛珠,學着老僧行禮,雙手捧着佛珠,對老僧輕輕鞠了一躬。
看起來倒真有了幾分佛性。
“小施主福緣慧根,老僧這手捧了三十年的念珠也不算埋沒,去吧!”
青衣老僧淡淡一笑,對小丫頭念了聲佛号,随後便轉頭合手閉眼了起來。
小鹿跑了回來,對江小白輕聲道:“哥哥,那和尚爺爺好奇怪。”
然後拿手上的佛珠亮了亮。
這佛珠常伴老僧青燈古佛三十年,表面油紅發亮,甚是漂亮,隻是對小孩來說比較大。
江小白瞅了瞅佛珠的紋理,乃是沉香木制成,心裏一笑。
這沉香佛珠若是放在外面去賣,價錢不知何幾,但老僧說給就給,隻因一句話,便是一場佛緣。
雖說其中價值不應按凡俗去判斷,但起碼陪伴了老僧三十年,從其中可以看出,青衣老僧的禅性修爲不淺。
要不,怎麽會因爲小丫頭的一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而大笑,賜下福緣。
佛渡有緣人!
一時,江小白對這青衣老僧起了幾分興趣。
他讓小丫頭回船篷離去,随後走到老僧附近,也不與說什麽,在船尾上盤腿坐了下來。
“大師,弟子有一惑!”
江小白也不看老僧,望着河岸兩邊倒退的青山塗白,悠然道。
“請講!”
老僧眼未睜,身未挪,嘴中淡淡吐了兩個字。
“大世将出,爾等何爲?”
“求道證果,普渡衆生!”
青衣老僧眸子擡了擡,聲音卻如洪鍾雷音,落在江小白耳裏。
江小白面露意外,忽地笑了起來,“衆生皆苦,哪渡的過來。”
“何不脫去皮囊,去往西方極樂!”
“西方極樂不敢想,我隻求個逍遙自在。”
“既然你道心已立,何必找老僧來解惑。”
老僧淡淡道。
“果然,大師是得道之人!”
江小白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随後啞然一笑。
經過剛才一番道禅試探,确認了心中所想,這老僧不是普通的苦行僧,一時對自己的小心思感覺發笑。
“施主才是與我有緣之人。”
青衣老僧這時才睜開眼,悠悠念了一聲佛号。
“大師剛才那番隻是爲了引我過來。”
江小白頓覺恍然,又覺疑惑。
“大師怎麽看出我與别人不同。”
“老僧苦行世間七十餘載,天眼初成,能看出施主身上有道家氣息倒不難。”
青衣老僧眉眼低垂,淡笑道。
“想不到我竟被大師擺了一道。”江小白聽言,忍不住無語笑了笑。
不過他心中微驚,老僧禅性修爲驚人,佛家的“五眼六通”竟然修成了天眼。
佛家有五眼,分别爲肉眼、天眼、法眼、慧眼、佛眼,分爲佛家凡夫、天王、羅漢、菩薩、佛五個境界者所有。
其中肉眼最低,佛眼最高。
普通人經由父母所生得肉眼,能見的距離範圍相當有限,太小、太遠、太近,肉眼都看不到,或太過黑暗或強烈的光線,也非肉眼所能适應。
而若能修成佛家天眼,便能見平常人所見不到的事物。
想像在一個大城市的中心,如果有一幢完全關閉的屋子,隻開了一個很小的窗子,從這個窗口,一個人隻能看到層疊的高樓和上面一小塊藍色天空,以及有限的人們活動。假設有一個小孩,在這屋子裏出生長大,那麽他對世界的印象可能是什麽樣兒呢?無疑地,他對他的世界的印象是根據透過這個小小的窗口所看到的一切。
如果爲他描述海景浩瀚的美麗和日出日落的奇觀,無論說得怎樣天花亂墜,他都很難了解,很難欣賞。普通人的肉眼所能給看到的便隻有這些。事實上我們是住在一個黑暗的屋子裏,透過一個很小的窗口──肉眼去看世界,然而常人卻堅持地說,他們所看到的是一個完全整體、确切而又真實的世界!
若修成了天眼,除了那些窗口有限的風景,還能看見空氣中五顔六色的諸多光粒,五彩絢爛的世界。
天眼如此,更别談佛家其他三眼了。
弄明白了其中區别,要理解佛家箴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便不難了。
“施主出身道門哪派?”
青衣老僧說了話。
“無門無派,鄉野小子。”
江小白看着遠處的風景,搖了搖頭笑道。
青衣老僧見如此,不再多問。
船尾,氣氛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悠然傳來樂聲,如清水流轉,又如煙雨般缥缈,似從隔山傳來。
翡翠河支流衆多,江小白走的這條水道旁還有一條支流,中間隔了一座五十米高的土山,樂聲似乎從那處傳來。
聽樂聲是古筝,清脆悠揚。
“《太和仙樂—妙林煙雨》?”
江小白面露意外之色,他自幼跟江淮子熟練音律,聽這樂聲韻律是道家《太和仙樂集》的一首曲子。
“還是女子所彈!”老僧雖是修禅之人,但也知曉這首道教曲子,點了點頭,還知是女子所彈。
熟悉音律的江小白自然從其中細微處知道彈奏之人是女子,隻是好奇是什麽人在山那邊。
在這地方能聽到道教曲子,他還是第一次,對方的彈奏水平顯然造詣頗深,不知是興趣所至,還是道門中人所奏,心中不由落了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