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争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粗狂嘶啞的山歌從河對岸的青山悠揚飄過岸,悠悠蕩蕩,飄進了江小白的耳朵裏,一時讓他有些恍惚。
老樵夫唱的山歌是神話故事《西遊記》第一回“悟空學藝“中一位山中老樵夫唱的樵夫歌《滿庭芳》。
《西遊記》第一回中,猴子出海學道,想修得長生之法,去了一山中,在山中遇到一樵夫,唱的便是這樵夫歌。猴子便以爲這位老樵夫是山中仙人,便稱呼對方爲神仙,要拜師學藝。老樵夫說他隻是普普通通一個砍樵人,這歌是山中一個老神仙教給他的。他與神仙爲鄰,神仙教他這首歌,一則散心,而爲解困。于是就有了後面猴子拜師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故事!
《西遊記》爲傳世經典民間神話故事,這其中的樵夫歌也被廣爲傳頌,想不到這十萬大山裏的一位老樵夫也會上一首。
而同樣這首《滿庭芳》中的“觀棋柯爛”,也有一個神仙典故——“講一個樵夫上山打柴,回來的路上看見有兩個人在對弈,于是走過去看看,看他們下了幾盤,那兩個人問他爲什麽還不回家,他于是回去,回去的時候什麽都變了,所有人都不認識,自己的房子也找不到,看看自己的斧頭,木柄已經腐爛了,後來探知,差不多一千年前,有個祖輩上山打柴,之後都沒有再回來,其實就是他自己,于是有了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
悠揚歌聲中,老樵夫的咬字并不字正腔圓,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但那連拉帶唱,卻唱出了一種肆意潇灑的悠然與粗狂,真有《西遊記》中幾分韻味,仿佛山上有真仙。
不知怎麽的,江小白隐約幾分惆怅的心情在這粗狂的樵夫歌中竟突然消失了大半,心間通透了不少。
就在這時,那在小舟上垂釣的老人家聽了山歌,擡起頭來,朝對面哈哈笑了一聲,喊了一句。
“老樵夫,又去山上砍柴啊?”
歌聲停了,那老樵夫轉頭望向河對岸,也大聲回了一句。
“老釣叟,又在釣魚呢?”
“隻能你砍柴,不準我釣魚咯,話說你一都一把年紀了,還勞心勞力地爬山砍柴,好日子不過不是自找罪受嗎,安心過晚年就得了!”
老釣叟朝對岸大笑道。
“砍柴砍了一輩子,習慣了,要我呆着渾身不舒服,還不如在山裏走走,喊喊山歌,砍砍柴來的惬意。你不也一把年紀了,還在這大冷天釣魚,小心老骨頭凍壞咯。”
老樵夫倒是爽朗,聲音也大,隔着對岸也聽得清清楚楚。
“跟你差不多,城裏太吵太鬧呆着不舒服,到老家山水間釣魚挺樂呵,惬意的很呐。”
老釣魚臉上皺紋笑出了褶子,看的出來他是真享受這大雪天在山水間垂釣的日子。
一釣叟,一老樵夫,兩位老人并不認識,隻是每天早上一個人釣魚,一個哼着山歌上山砍柴,隔着對岸每天早上打個照面,有時各忙各的,有時候隔岸喊上一兩句,各自享受着自己的惬意山水生活。
兩位老者都是平常人,剛才說的話也是彼此間的生活閑聊之談,但卻落在此時的江小白耳裏卻有如大道雷音一般,突然在他混混沌沌的腦海中下了一道轟雷。
大道歸真,兩位老人都活了大半生歲月,曆盡紅塵萬丈,生活糾絆,晚年卻獨醉心于安逸清淡的日子。
這是一種理,也是一種道!
兩老者,一漁,一樵,互問互答,何其像道家典故中的《漁樵問答》!
“漁問樵曰:“子何求?”
樵答漁曰:“數椽茅屋,綠樹青山,時出時還;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雲中之巒。”
............
樵曰:“昔日朱買臣未遇富貴時,攜書挾卷行讀之,一且高車驷馬驅馳,刍荛脫迹,于子豈有不知?我今執柯以伐柯,雲龍風虎,終有會期;雲龍風虎,終有會期。”
樵曰:“子亦何易?”
漁顧而答曰:“一竿一釣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遊;得魚貫柳而歸,樂觥籌。”
.............
樵曰:“志不在漁垂直釣?心無貪利坐家吟;子今正是岩邊獺,何道忘私弄月明?”
漁乃喜曰:“呂望當年渭水濱,絲綸半卷海霞清;有朝得遇文王日,載上安車赍阙京;嘉言谠論爲時法,大展鷹揚敦太平。”
樵擊擔而對曰:“子在江兮我在山,計來兩物一般般;息肩罷釣相逢話,莫把江山比等閑;我是子非休再辯,我非子是莫虛談;不如得個紅鱗鯉,灼火新蒸共笑顔”。
漁乃喜曰:‘不惟萃老溪山;還期異日得志見龍顔,投卻雲峰煙水業,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錦而還;歎人生能有幾何歡。’”
江小白原本爲老道大歎的“大世将出”而有所迷茫和對未知的患得患失,心生虛妄,道生魔障!但卻聽得一曲山歌,一番漁樵問答後,混沌心中如明月掃過,幡然頓悟!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管他什麽大世,隻要遵循本心,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就行了。
歎人生能有幾何歡!自在逍遙這天地山水間,便是他最初的道心!
一曲《滿庭芳》,一番漁樵問答,破去虛妄,道心初立。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
粗狂山歌又起,閑聊完,老樵夫已轉身沿着山路往大雪青山中深一腳淺一腳悠然離去。
江岸邊,老釣叟又專心惬意于自己的垂釣中去了。
搭便船的老鄉已經上船,船開動了,慢慢駛向遠方。
船尾處,江小白對着江邊老釣叟和背影即将消失在白雪山中的老樵夫對空各自恭敬拜了一拜。
智叟引道之恩,當受他一拜!
恍惚間,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改變在江小白身上透了出來,而在船尾,河水中,魚兒紛露出水面,撲通撲通躍出水面,追趕在船尾後頭,頗爲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