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靠山,一面臨河,村裏家家戶戶都有一兩畝桃地,待到陽春三月,漫山遍野粉色蔓開,才因此得名。
山不算奇峻險峰,橫斷山脈蔓延出的一支支脈,海拔七八百米。河不是大河,從玉龍雪山積雪融化落雷而下化作的一條支流,不過四五丈寬。
桃花裏不大,不過百戶人家,五六百号人,本是一個久處大山,偏遠安靜的村落。隻是最近幾年城裏大肆發展旅遊業,辦的紅紅火火,吸引了不少喜愛山水人文的遊客。
盡管出去隻有門前翡翠河一條水路,但相比以往,這個小山村熱鬧了許多,時常有城裏人和驢友坐着竹筏、輪渡來采風遊玩。
時值臘月,離除夕不過半數,按以前這段日子,整條翡翠河都變得冷冷清清,偶有趕來過冬的飛鳥在水面俯沖飛掠,蕩起層層漣漪。
隻是今天,整條翡翠河突然就熱鬧了起來,因爲這片大山從昨晚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臘月,正是冬季,下雪按理說平常不過,但黔南地區地處華夏南部,又是高原亞熱帶氣候,終年不見雪,曆史上偶有記載也不可考。但昨晚,這片大山突然降下了大雪,讓人大呼驚奇,直稱百年一遇。
于是乎,一大批城裏人聞訊趕來,來看這百年難遇的奇景。
翡翠河,河水碧綠清澈,如晶瑩翡翠,由此得名。此時在河上,一條不大的渡船破開水面,帶着轟隆的機輪聲迎風破浪,徜徉在青翠大山皚皚飛雪中。
甲闆上站滿了人,都是城裏來的遊客,一個個都拿着手機相機,興緻盎然地拍着大山裏從沒見過的雪景。
天空,冬陽正盛,曬的人身上暖暖的,隻是在這暖和的日子裏,依舊飛着大雪,如柳絮在空中徜徉飛舞,讓一群城裏人大呼驚奇,并爲趕上這番奇景而興奮雀躍。
飛雪撲朔,迷離了遠方,雪下了一整夜,兩岸的青山尖尖鋪着一層讓人目眩的白。
“爸爸,看那,好多魚。”
“哇,飛起來了啊。”
甲闆上,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指着河面不遠處,興奮地咿呀直叫。
此時,那片河面上有密密麻麻的魚群張着魚嘴,一開一合,更有不少魚躍出水面,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線,然後又重重落回水中,濺起撲通的水花,似乎也跟着人們在雀躍這大雪飄飛的奇景。
“我去,好多魚啊,從來沒見過。”
“真是奇了,這翡翠河是活水,魚也不缺氧啊,這陣仗跟魚躍龍門似的。”
“呵,怪事撞一起了,我們這地方冬天從來不下雪的,這回竟然下起了大雪,而且這附近城裏怎麽沒下,就趕上這片大山了,真是奇了怪了。”
一群城裏來的遊客在一起啧啧稱奇。
不多一會兒,遊客們又見一條光秃秃的小木船漂在河中央。船上坐着一個年輕人,披着蓑衣,帶着笠帽,巋然不動地持着一根竹竿,垂釣,任憑那漫天風雪吹打在那蓑衣、笠帽上。
青山、綠水,飛雪,一烏船,一釣客,此情此景,頗有古人“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一番山水畫境。
“卧槽,這波我給滿分。”
“我去,裝逼界的高人呐。”
“等會我也要試試這獨釣寒江雪的感覺,不過那身裝備哪裏有買的?”
“滾一邊玩去,不凍死你這哈麻批,裝逼拿命裝。”
渡輪上有不少結伴賞景的年輕人,見到這幅畫面,紛紛插嘴打诨,樂呵個不停。不過倒真有不少人被這山水雪景感染到,臉上雀躍,明顯意動。
“老鄉,你不冷啊,釣着魚沒有啊?”
一個青年胖子,扶着甲闆上的鐵欄杆,伸長着身子,朝數米遠外的那個蓑衣釣客扯着嗓子喊道,滿是看熱鬧的笑意,胖臉上都堆起了褶子。
那蓑衣釣客是個年輕人,寬大笠帽下是張樸實平常的臉,隻是那黑色微揚的劍眉起了點睛之筆,帶着一股内斂的鋒芒。
年輕人聽到對面傳來的喊話聲,眉峰一挑,準備擡首,這時恰好浮筒又傳來動靜,頓時眉眼一笑,一擡手,河面波瀾一起,一條白花花、尺許長的高背鲫魚甩着尾巴被釣上了空。
“喲呵,行啊!”
“剛說,就釣上了一條。”
“等會到了桃花裏,到老鄉家裏借一副釣具,好久沒釣魚了,看的我也手癢了。”
遊客們見了啧啧叫好,木船上的年輕人沒作聲,隻是和善地笑了笑。
随着轟隆聲漸遠,木船上的年輕人将釣鈎重新放入水中,等着下一隻魚兒上鈎。
天地又恢複了清淨,一人一船俨然成了這片山水雪景中一抹淡淡的筆墨。
………………
大雪紛飛,白了枝頭,冷了臘冬。
随着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桃花裏突然在這清冷的臘冬熱鬧了起來。城裏人一茬接一茬地趕往這片綿延大山,來賞百年一遇的奇雪。
雪越下越厚,從昨晚就沒停,讓遊客們倒是過足了眼瘾。
天色漸暗,不少城裏人意猶未盡,在村裏的農家樂紛紛住了下來。不過來的人太多,比平常旅遊旺季都多了數倍,一時晚上的住房供應不上,家家戶戶的空房都被闊氣裏的城裏人租了下來。
“老鄉,您家還有沒有空房,我們是來這裏玩的遊客,這麽晚了回不去,想到你家借宿一晚。嘿嘿,你放心,我會付錢的。”
村西頭一家院子裏,一個胖小夥對一位四十多歲的村民問道,臉上堆着笑。
這胖子就是剛才在輪渡上喊話的那位,同他一起的,是一位長發披肩,身材有料的女人,五官精緻,隻是妝容濃了些,腿上還穿的絲襪,顯得有些風塵女子的妖豔。
女人繃着張臉,正一臉不高興,顯然對晚上的住房問題沒有解決很是不爽,鬧着别扭。
“小夥子,真不好意思,你來的不巧,我家剩下的空房剛剛已經被一對城裏老夫妻租了,啧啧,這雪下的奇,趕來看熱鬧的城裏人多,村裏的房子都不夠用了。”
老鄉滿是和氣,略帶些歉意,擡頭看了看漫天飛舞的白雪,也是啧啧稱歎。不過山裏人淳樸,熱情,馬上給胖子提了個建議。
“要不,你去那邊看看,看見那棟山上的房子沒有,那戶就兩口人,說不定還有房間空着。”
老鄉指了指北邊山上百米高的地方,皚皚飛雪中,隐約可見一戶青磚紅瓦的人家,孤零零的矗在那裏。
白雪漫天中,有些超然世外的孤寂冷清。
“那謝了老鄉!”
胖子客氣稱謝了一句,随後帶着女人出了這家院子。
“什麽破村子,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出了院子,女人就忍不住發了飙,一臉怨氣,嘴巴有些青,往手中呼了幾口白氣,顯然現在覺得冷了。
“小樂你别生氣,凍着了吧,我給你捂捂,不過你也真是的,腿上就穿個絲襪,凍着了怎麽辦。”
胖子寵溺地抓住女人的手往自己橙紅色羽絨服裏揣,又嘀咕責怪了一句。
“王大治,你這死沒良心的,老娘還不是爲了你穿成這樣。”
女人叫林樂,憤憤地踢了胖子王青一腳,佯怒的眉眼中流轉出一股媚意。
“喲”,王大治吃痛颠了颠腳,不過不惱,反是賤兮兮地親了林樂臉蛋一口,精光閃閃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還是寶貝你懂我,知道我喜歡這一口,嘿嘿。”
這陰陰的浪笑聲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看你那死樣,快找住的地方去,不然今天你這一身得成凍豬肉。”
“得,走着!”
于是,這對小情侶打情罵俏地往老鄉指的山上那戶人家走去。
一刻鍾後,兩人來到了山上青磚青瓦的這戶人家院前。
“呼呼,終于到了,怎麽這戶人家偏要把房子建在山上。啧啧,不過這周圍風景倒是挺妙。”
胖子王大治因爲身寬體胖,爬了百米山路,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氣喘籲籲。待他緩口氣來,眼睛四處掃了掃四周的風景,頓時眼前一亮。
這戶人家所處的位置位于一處山體凸出來的平地,門前無密林遮擋,采光通暢,西邊是山崖,不高,往下望,下面峽谷有一條兩三丈寬的小瀑布,水流激湍,飛濺着白色的水光。
山上雪下得已經有兩尺多厚,從上向下眺望整個桃花裏,白茫茫一片,令人心曠神怡。
“這地方景色确實還真不錯!”林樂也覺得風景挺美。
“吱呀”
推開栅欄門,上面松軟的雪花簌簌落下,王大治和林樂走進了院子。
一進院子,就傳來了陣陣稚嫩的童音。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鬓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笑問…”
隻見,堂屋門檻處,一個三四歲、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坐着石頭檻上,身前放着一個小椅子,正拿着一本《唐詩三百首》在背詩。
而在她小小的身子旁邊,一條毛發偏白的老黃狗安靜地伏在地上,無精打采地聳拉着眼,像個冬眠困頓的老人。
此時,小女孩那如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咕噜轉着,臉上滿是天真的懊惱,顯然後一句詩一時想不起來了。
聽到院子裏的動靜,小女孩懊惱的小臉頓時雀躍了起來,麻利放下書。
旁邊,無精打采的老黃狗也聽到了動靜,眼皮擡了起來,起了身子。
“哥…”
稚嫩的童音剛出聲便戛然而止,小女孩那張雀躍的小臉瞅見院子裏的兩位陌生人瞬間垮了下來。
“胖子你是誰?”
小女孩不知是不是還挂念着剛才那首《回鄉偶書》沒記住的最後一句“笑問客從何處來”,就這麽看着進來的王大治脫口而出這麽一句,稚嫩的聲音聽着很是押韻。
可以說當真是成了“神來之筆”!
剛進院子的王大治瞬間就僵住了,感覺被山中的風雪吹的無比淩亂,滿腦子黑線。
他剛才還想着這戶人家的小女娃生的真好看,背詩的樣子也很可愛,但沒想到這麽猝不及防地就遭受到一萬點暴擊。
王大治覺得心好痛。
“哈哈。”
旁邊的林樂在一愣之後,臉上轉眼間變得精彩萬分,然後忍不住掩嘴大笑了起來,笑的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哎喲喂,這誰家的小姑娘啊,真可愛,笑死我了。”
而讓林樂笑的如此厲害的原因,是因爲這詞接的太妙了。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鬓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胖子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