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炎摟着她，低聲道：“玲兒，魔皇婗，真的是你娘？”
“嗯，”駱玲流着淚，“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孫炎道：“玲兒？”
“我殺了我爹，”少女失聲痛哭，“我殺了我爹……她附在我的身體上，讓我親手殺了我爹……”
孫炎将她緊緊抱着，輕輕的拍着她的背，給她予安慰。
……
***
夜已深沉，萬籁俱寂。
孫炎陪着駱玲，聽着哽咽的她，訴說她曾經的遭遇。在初次遇到她時，她說她是來自焦僥界，她的父親是焦僥界的人偶師。
她并沒有說謊，但是在此之前的許多事情，她卻早就已經忘記。
她的父親，并不是“魔”，但其家庭，與魔道有着千絲萬縷的連系。魔皇婗與他，乃是一對戀人。
駱玲從一出生，就被施展了血緣應化之術，她的母親所說的理由是，當她有危險的時候，身爲母親的她，即便是相隔萬裏，也可以應聲顯化，直接以法外化身附在她的身上，保護她。那個時候，她的父親并沒有生出懷疑。
小時候的駱玲，基本上都是住在魔宮裏，她的父親很愛她，母親也很疼她。
直到有一天，她的母親背着她的父親，助她“成魔”，那時候的她，并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隻是覺得，能夠成爲真魔。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兒，因爲她身邊的人。全都是魔，她的母親也是魔。
但是在成魔的儀式上，她的父親暗中潛了進去，突然出手，将她救走。那是三四年前的事，那時候的她，雖然還不算大，卻也多少有些懂事。她不知道父親要做什麽，卻也能夠看出，她的爹爹很害怕。他害怕失去她這個女兒，他想要保護她。
他們逃出了魔宮，途中，她的父親親手斬斷了她的雙腿。
因爲她的雙腿已經感染了魔氣，放着不管的話，魔氣會漫延開來，像癌症一般。擴散至她的全身。
直到現在， 她都忘不了父親在風雨中流着淚，向她砍來的畫面。那時候的她，很痛很痛，但是她知道，他比她更痛……
他們逃出了新魔界，逃到了焦僥世界。父親以人偶師的身份。帶着她，在那裏生活。在他們的新家。周圍布置了父親設下的重重陣法，那陣法，可以隔絕，作爲母親法外元神之“鼎爐”的她，與母親之間的神秘連系，讓母親無法通過這種連系找到她。
他們在焦僥世界裏，住了兩年多，直到有一天，十九人魔中的人偶童魔找到了他們，破解掉了她父親設下的陣法。
那一夜，狂風驟雨，電閃雷鳴。在她的體内，魔種綻放，綻放成惡之花，她的母親附身在她的身上，以法外化身，與她的父親交手。雖然她的父親因爲擔心早晚會有這一天，做了許多準備，但依舊不是母親的對手，暗藏的各種禁制和秘術，也被幫助她的母親的人偶童魔破去。
但是在最後的關頭，她的父親發動了一下法寶，她以前從未見過那法寶，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麽，隻知道，當時漫天皆是翠綠，大地像是在撕裂一般，連她的母親都爲之驚駭。藉着那件法寶，父親成功的将母親的法外元神，從她的身體裏驅除，人偶童魔亦慌張逃走。雖然擊退了母親和人偶童魔，但她的父親亦是奄奄一息，在生命的最後關頭，父親用封印之術，封印了她體内的魔種，同時也封印了，與她母親有關的所有記憶、與魔道相關的事，幾乎都被她所遺忘。
她隻知道自己要逃，在父親死後，她必須不斷的逃亡，因爲記憶的殘缺，她以爲自己要躲逃的是十九人魔中的“人偶童魔”，以爲自己是從小殘疾，記憶在她的心靈深處，全都變了樣，她逃入了陰間，并差點死在那裏，直到她被貞英夫人所救，在大紅蓮花寶殿裏生活了一年多，直至被他帶上天界。
想起自己被母親附身，親手殺掉父親的駱玲，在他懷中失聲痛哭着。
……
***
因爲回憶去往事而心力憔悴的駱玲，再一次的，沉沉的睡了過去。
孫炎爲她蓋好毯子，來到外頭，吉小曼依舊守在這裏。
他們去見了黑櫻月華、香香、美舞等人。
青蘿林中，青蘿如絲，在月下懸挂，有若青色的瀑布。
他們坐在矮桌旁，香香仙子親手爲了斟了茶，又遞來她手制的糕點。
冥兒和小有琴在旁邊的桌子旁，小有琴跪坐在那裏，噼噼叭叭的敲擊着她的筆記本電腦。原本是打算，讓冥兒帶着她去睡覺的，但是她太好奇了，怎麽也不肯走。
孫炎一邊喝茶，一邊将駱玲的往事說出。
黑櫻月華略一沉吟，瞅了她一眼：“你相信她？”
孫炎道：“我覺得，她沒有騙我。”
黑櫻月華攤着手，歎氣：“但是你要弄清楚，如果她真的是在魔道長大，那撒謊騙人，很可能早就已經成爲了她的習慣。你把她往好的地方想，是因爲你所認識的她，原本就是記憶殘缺的她，真正的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你其實根本一無所知，就算她向你隐瞞了什麽，你也不會知道。而她現在跟你已經太過親密，知道了很多與你相關的秘密，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出賣你……”
孫炎道：“她不會出賣我的！”他笑道：“就算她有秘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我身邊很多女人都有秘密。”
杜香香、有琴美舞下意識的向黑櫻月華看去……秘密最多的就是她了。
“好吧！”黑櫻月華繼續攤手，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她道：“不管怎樣，你最好還是小心一些。魔皇婗的女兒，若說她是個好人……我是怎麽都不會信的。在神魔大戰前，魔皇倪雖然也是殺人無數。但也還隻是魔頭級别，她能夠在神魔大戰之後。魔道的勾心鬥角和混亂中，殺出血路，爲新魔界三皇五帝之一，可不是好惹的。你們所遇到的，不過是她的身外化身，在她座下，更有雙豔後、四摩柯，無一不是魔道中惹不起的魔頭，手下魔兵亦以萬計。在魔道裏，三皇可是位于五帝之上的。即便不考慮她女兒是善是惡的問題。你們因爲她的女兒得罪她，絕非一件好事。更何況，她的身外化身可是親眼看着你拿着掩日劍，藉此查出你的身份，亦是早晚的事。仙界中，以你這樣的年紀，能夠連擋她身外化身數招的人。用一隻手的五個手指頭便可以數得出來，猜出你的真實身份實在是太容易了。”
杜香香與有琴美舞、吉小曼不由得亦是憂慮，這倒的确是個問題。
孫炎毅然道：“不管怎樣，我總是不能放着玲兒不管，又或者就這樣把她交回去。”
黑櫻月華略一思索：“她的母親是魔皇婗……她有沒有說她父親是誰？”
孫炎道：“據她說，她的父親名作駱白羽。”
黑櫻月華、有琴美舞、吉小曼俱是做出恍然的樣子，杜香香則與孫炎一般。顯然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孫炎道：“他很出名？”
有琴美舞道：“蜃海界駱家的世子。曾幾何時，也是一個叱咤風雲的年少英雄。駱家集‘醫’、‘仙’兩道之大成，醫仙合一，駱白羽原本是駱家的繼承人，數十年前，在仙界中的名氣，絕不下于仙玉羽宇，聽聞更是年少風流，琴棋書畫，奇門陣法無一不精，後來聽聞愛上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棄家而去，此外便一直下落不明，想不到，玲姐竟然會是他跟魔皇婗的女兒。”
孫炎疑惑的道：“聽起來，他也消失了很久，跟你們也不是一個年代的人，爲什麽你們會知道他？”
有琴美舞用手指繞着發絲，擡頭看向遠處，頗爲憧憬的樣子：“聽說，他以前也是蜃海界數一數二的帥哥來着。”
孫炎心想，會有我帥嗎？
吉小曼卻是有些懊惱的樣子：“駱姐姐能把血肉元氣化的醫術，再加上她姓駱……我早該想到蜃海界駱家的。不過蜃海界駱家，也已出了事，似乎是被天庭查出有魔道背景，然後就被包括仙玉世家的其它世家群起而攻，天庭自己沒有出手，但駱家的滅亡，背後應該是有天庭的影子，畢竟，天庭雖然不主動幹涉下界之事，但牽涉到魔道，那就是另一回事。”她畢竟不是蜃海界的人，雖然知識面遠比其他人要廣，但也隻是知道一個大概。
在他們旁邊，小有琴忽的叫道：“找到了！”
聽他叫得這麽大聲，其他人立時向她看去。美舞見妹妹這般興奮的樣子，好奇問道：“找到了什麽？”
小有琴嘻嘻笑道：“找到了姐夫在生死簿上的資料。雖然這裏沒有辦法接入冥界的‘瘟到死’系統，但我以前可是下載了許多人的背景資料在我的電腦裏，姐夫的，終于被我找出來了。嘻嘻嘻嘻，你們剛才都在讨論玲姐姐的父母，然後我突然想要知道，姐夫的爹娘又是什麽樣的人。嘻嘻，終于查到了！姐夫的媽媽叫孫姑姑，生下姐夫時，才十七歲，姐夫的父親……哇！”
看着她那吃驚的樣子，除了依舊在那淡淡喝茶的黑櫻月華，其他人都下意識地看向孫炎。孫炎的父親到底是誰，其實她們也蠻好奇的，當然，更好奇的是，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會去找孫姑姑那樣的女人？
孫炎卻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雙手捧杯喝着茶。他的父親是誰，他既不關心，也不在乎，在他生命中，這個男人就從來沒有出現過。他是抛棄了他們母子也好，是被他母親孫姑姑抛棄也好，都不關他的事。
小有琴盯着屏障上的資料，睜大眼睛：“這種事情，我還以爲隻有在神話故事中才會出現。原來姐夫，竟然是有母無父，他的媽媽孫姑姑是……感、氣、成、孕！”
孫炎一口茶噴了出來……
***
以前小的時候。孫炎也的确是想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這樣的問題。但是孫姑姑卻總是說，他是她從垃圾堆裏撿來的……很多做母親的，在孩子小的時候，都是這麽跟他說的。
長大後，孫炎對這種事情，慢慢的也就無所謂了。有一個那麽奇葩的母親，親生父親是什麽樣子都有可能，而他也已經不在乎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然而，雖然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很奇葩，但是。他仍然沒有想到，絕對沒有想到……她能夠奇葩到這種地步？！
感氣成孕？這也可以？
正如小有琴所說，這種以往隻在神話故事裏見到的情節，他從來沒想過現實中真的會遇到……而且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香香仙子、美舞仙子、吉小曼的眼睛同樣也是睜得大大的……感氣成孕？還真有這樣的事？
隻是，不知道爲什麽，明明應該驚訝的，但一想到是發生在她們的男朋友的媽咪——孫姑姑身上。就覺得……好像也不是那麽讓人吃驚的事。
小有琴嘻道：“嘿嘿嘿嘿……不愧是我姐夫！驚訝了吧？吓到了吧？”
香香仙子、美舞仙子、吉小曼、冥兒：“……哦！”
孫炎跳過去：“我看下！”雖然知道自己的老媽奇葩，但他還是不相信她能奇葩到這種程度，這奇葩度簡直是爆表了。
吉小曼悄然看去，發現這麽多人裏，就隻有黑櫻月華在那慢悠悠的喝着茶。
小有琴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給姐夫啊，孫炎盯着從閻王殿的系統裏盜取下來的，與他相關的資料……還真是感氣而生。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黑櫻月華右手往腦後輕撩。任由發絲在指間滑落。笑道：“三千世界，無奇不有。感氣成孕也不是那麽奇怪的事。”
孫炎當然知道，三千世界無奇不有，老鼠精可以生出猴子來，小有琴是鬼身所生，冥兒是天生地養……他隻是沒想到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女人能不能再奇葩點？
他悄悄的往黑櫻月華看去……黑櫻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
天亮後，美舞帶着妹妹休息去了，香香和小曼則去陪着随時都會醒來的駱玲。‘
孫炎将黑櫻月華送出了青蘿林。
那個時候，黑櫻月華說過，她将要前往新魔界，在去新魔界之前，她會再來見他一次。
雖然太陽已經出來，天空中卻又下起了細雨。
空氣中透着清新的濕意，這是一場短暫的太陽雨。
孫炎走在路上，見黑櫻姐飄在他的身邊，有若禦風而行一般，黑色的長裙襯着她修長的體态，黑長直的秀發瀑一般披在腦後，細雨迷蒙，仿佛是熏染着她的神秘，嘴角微微的彎起，似笑而又非笑的樣子。
他小心的道：“黑櫻姐，在我小的時候，你到過人間界，見到過我。後來你說，你是要去見一個人……對吧？”
黑櫻月華道：“嗯！”
孫炎道：“那個時候，你要去見的人是誰？”
黑櫻月華輕歎一聲，攤了攤手：“誰知道呢？”
孫炎繼續道：“在我進入天界後，黑櫻姐你找上我，帶我去東方淨琉璃世界修行。你說，是有人拜托你那麽做的，當時我還以爲是香香，後來才知道不是。黑櫻姐……那個人是誰 ？”
黑櫻月華繼續歎氣，攤了攤手：“誰知道呢？”
孫炎又問：“在肅慎世界的時候，我雖然救了瑤瑤殿下，但是真龍之力失控，是黑櫻姐你救了我，現在回想一下，那個時候，黑櫻姐你一邊抱着我，一邊用手機跟别人說話。黑櫻姐……那個人是誰？”
問完後， 與她一起歎氣，一起攤手，一起道：“誰知道呢？”
神神秘秘的黑櫻姐，明顯隐瞞了許多事情，但是她不說，孫炎也沒有什麽辦法。
隻好轉移話題：“黑櫻姐，你這一趟去新魔界，什麽時候會回來？”
黑櫻月華略一沉吟。道：“這個倒是不太好說，隻是有些要事要做。或是三兩個月，或是一年半載，要視情況而定。”
孫炎心中計算，不管是“三兩個月”，還是“一年半截”，都超過了他們與無色魔母約定好、把小有琴交給無色魔母的時間。他低聲道：“黑櫻姐，你曾說過，若是有佛祖、道祖那一級别的性命交圭之法門，或有可能幫上小有琴……”
黑櫻月華豎起手指，先讓他安靜下來。然後才從囊中取出一根柳枝。這隻是一根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柳枝，也不知有何用處。她以這柳枝，在他們周圍畫了個圈，兩人一同立在圈中。孫炎看向周圍，隻見一道青色屏障應圈而生，将他們罩在内頭。他心知，這是爲了防止某類無形無相的魔頭有可能的窺探。
畫完圈後。黑櫻月華收起柳枝，方才輕歎一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隻可惜，那也僅僅隻是可能罷了。那孩子的魔氣已經和她的魂魄合成一體，注定入魔。駱玲本身并不是魔，你以大聖顯密真訣去幫她。并沒有什麽問題。小有琴卻是注定成魔。你用同樣的手段，很可能就是直接摧毀她……”
孫炎吐槽道：“我覺得在我用‘同樣的手段’去幫小有琴之前。美舞會直接摧毀我的！”雖然本質上是美舞的孿生妹妹，但小有琴的樣子實在太小，比他的徒弟凜看上去都小，就算他人渣到對那樣的小孩子都下得了手，美舞肯定也會拿一把柴刀在他身後，對準他的腦袋。
黑櫻月華道：“另外一種辦法，就是仙、佛、魔三道兼修，但這種辦法，畢竟無人試過。更何況，就算要修也隻能是靠着她自己去修，這個時候，怎麽也來不及了。你若以大聖顯密真訣去幫她‘雙修’，那隻是外力，多半是直接毀了她感染了魔氣的魂魄。而你要想把大聖顯密真訣教給她，讓她自行領悟，理論上雖有可行之處，但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雖不知你的顯密真訣是從何而來，但很明顯，你能夠直接掌握大聖顯密真訣，是因爲你得到的原本就是佛祖真意，從真意化用口訣容易，從口訣悟出真意卻難。你沒有佛祖、道祖那等醍醐灌頂的本事，無法把真意直接傳授給她，隻能教她口訣，而她再怎麽聰明，要想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從中體悟到真意，進而仙、佛、魔三者兼修，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孫炎低聲道：“就算，不得不讓她變成陰魔，但至少，我希望……她還能夠記得她的姐姐。”
黑櫻月華沉吟道：“辦法，倒也并非沒有。”
孫炎道：“什麽辦法？”
黑櫻月華道：“血緣應化！”
孫炎道：“血緣應化？”
黑櫻月華低聲道：“這也是我在适才，因魔皇婗以她女兒作她自己的法外化身之事，方才想到的一個辦法。那孩子的魔胎，得的是你之精，美舞之血，單從血緣上來說，她與其說是美舞的妹妹，倒不如說是你們兩個人的女兒。你與那孩子，存在着事實上的血緣關系。當然，一旦等到她斬卻七欲，斷卻七情，你們之間的‘血緣’也會被完全斬去。但是，不管如何斬情斷緣，她都是她，元神隻有一個。你若是能夠以血緣應化，将法外元神駐入她的心頭，雖然時間太短，無法讓她成爲你的身外化身……當然這也并非你的目的，但卻可以在她本命元神之中，以性命交圭之法，爲她打上靈魂烙印，把她現在的記憶，全都存放在這靈魂烙印之中，等她成爲陰魔後，再以特定的暗号，将靈魂烙印釋放出來，讓她記起前事，回複親情。”
孫炎心中微動，把小有琴的記憶化作“靈魂烙印”，存放在她的心靈深處，等她變成陰魔後，才釋放出來？這似乎是個可行的辦法。
黑櫻月華卻又歎道：“但是，這卻有一個極大的問題……”
……(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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