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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語然的面色原本因小腹傳來的不适與頭痛而蒼白不已,這時聽了那嬷嬷的話,怒極之下,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死死瞪着那嬷嬷,幾個字一字一頓的從牙縫中蹦出來。
“什麽叫不能不留?”
那位嬷嬷心中本就帶着怯意,見周語然這種反應,眼中更現驚惶。
但再怎麽害怕,她也隻能硬着頭皮說出實話。
“姑奶奶的年紀有了身孕本就比尋常婦人危險許多,而且姑奶奶自有孕之後也一直沒有任何忌諱的行……”說到這裏,嬷嬷的聲音不自覺的小了起來。
雖然她并沒有完全說出口,可是在座的都是過來人,哪能不明白她說的什麽。
這一個多月來,因爲梁有才那帶着目的的癡纏,周語然不僅去梁有才那裏的次數多了許多,且每次去都會與梁有才好一番颠鸾倒鳳。
這本是極爲私密之事,此時卻幾乎被那嬷嬷說破。
在父兄面前被人如此說,周語然隻覺又是憤怒又是羞憤,反手一把抓住置于床頭的一個紅漆托盤便向嬷嬷身上砸過去。
那嬷嬷見狀面現懼色,卻也不敢躲閃,隻能在原地磕頭求饒。
還好,周語然本就身體虛弱,手上并沒什麽力道,那托盤隻重重砸到嬷嬷身前尺餘遠的地方。
“夠了!”
還是承恩公周泰見周語然實在不成樣子,這才喝止了她繼續發瘋。
周泰這時是又氣又急。看着病床上已經有些不成人樣的周語然,他恨鐵不成鋼的指着她道:“當初我就與你說過,既然嫁到安國公府了,就好好過你的日子,你偏不聽,不僅因爲蕭靖北的事鬧出那麽多的風波,還看上了一個半點用處沒有的小白臉,你當初不是說得信誓旦旦的,絕對不會出什麽事嗎,那你肚子裏那個孽種又是怎麽來的?”
周泰也是氣狠了。顧不得房裏還有外人。就這樣罵了起來。
周語然被周泰罵這難得一見的發脾氣震住了,即使心中仍有不服,也隻能一聲不吭的生受着。
好半晌,在幾個兒子的勸解之下。周泰的怒火才算是稍微平息了些。
狠狠瞪了周語然一眼。他看向仍不住求饒的嬷嬷。道:“說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周泰如此要求,那嬷嬷才停下了求饒。也不敢擡頭看周語然一眼,低聲道:“姑奶奶年紀不小了,而且身體也算不上好,若是要強行處置了腹中胎兒,将來姑奶奶勢必不能再有身孕,最重要的是,有極大的可能會是,會是……”遲疑了好一會兒,嬷嬷才咬着牙将剩下的話說出來,“一屍兩命!”
一屍兩命!
房中的人都因這幾個字而震驚不語。
周語然頹然倒在床上,望着頭頂的細紗帳子出神。
她剛嫁到安國公府時,不隻一次的想過要盡快生下嫡子,以後好繼承國公府的祖業,隻是世事弄人,她還沒來得及與蕭立圓房,蕭立便因身中劇毒而一睡不起,且這一睡就是十幾年。
一個活死人,又怎麽可能給她一個孩子?
周語然最嬌豔如花的時光,便守着這樣一個無知無覺的活死人過去了。
她本以爲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直到後來遇到梁有才。
她隻将梁有才當所有物一般養着,卻怎麽也沒想到,她名義上的丈夫不能給她的孩子,卻在梁有才這裏得到了。
這個孩子注定是不能出生于世的,在得知這一點之後,周語然就是這樣決定的。
隻是她怎麽也沒想到,不要這個孩子的代價,竟然會是她自己的性命!
生下孩子,讓她以及承恩公府成爲别人眼中的笑話,還很有可能會觸怒皇上。
拿掉這個孩子,賠上自己的命。
對周語然來說,這個選擇雖然痛苦而艱難,但她幾乎一瞬間就已經作出了選擇。
“保住他!”她狠狠咬着下唇道。
那嬷嬷聞言也微松了口氣,連忙将手中的藥方放在一旁的桌上。
可下一刻,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周雨文卻一把搶過那張藥方,三兩下便撕得粉碎。
“這個孽種不能留!”将手中的碎紙屑捏成一團随意往地上一丢,周雨文惡狠狠地瞪向周語然,“你是不是瘋了?留下這孽種有什麽後果難道你不知道嗎?”
周雨文并不在乎承恩公府會不會成爲旁人眼中的笑話,反正承恩公府這些年來也沒剩什麽名聲了。
他在乎的是,這件事,會不會觸怒皇上。
這些年來承恩公府的人沒少打着外戚的身份爲所欲爲,就連周雨文也知道,參奏承恩公府嚣張跋扈的折子加起來起碼比他還高,周家之所以還能如此風光,靠的也隻是皇上對他們的寬容。
而皇上之所以如此仁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太後在其中說和。
可如今情況卻大不相同了,皇上不僅與太後翻了臉,還把太後禁于慈甯宮裏不允随意外出,沒有太後時常在皇上耳邊說周家的好話,若是這時候周語然的事再傳了出去,誰能說皇上不會因此而治他們的罪?
所以,周語然的事絕對不能傳出去,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一定不能留!
哪怕除掉那個孩子,有可能付出他嫡親妹妹的性命!
周雨文素來與周語然往來極近,可是再怎麽親近的妹妹,也到底比不上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兩相比較之下,他會有如此選擇,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了。
周雨文的話之後,房裏陷入一片沉默。
另外幾人也都在暗自比較,女兒、妹妹的性命。與自己的安危前途,到底哪一樣更爲重要。
唯有那嬷嬷,自知看到了承恩公府的隐秘之事,她心中懼怕之餘,隻能盡可能的将自己縮于桌腿旁,以減少存在感。
也許過了很久,也有可能隻不過一瞬,房裏接下來便響起了周雨仁的聲音。
“這個孩子确實不能留,對咱們周家來說,這就是個禍害!”周雨仁說得斬釘截鐵。
而周泰。雖然并沒開口說話。但看他的神色,也明顯是贊同周雨仁的話的。
周語然雙手狠狠揪着蓋着的錦被,在被面上留下無數褶皺的同時,亦猛地閉上眼。不讓旁人看到她眼中的狠戾。
她并不失望。隻因她早就想到了。
哪怕是親父女。親兄妹,在她的存在于他們的利益有礙時,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抛下她。
若非如此。在最初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時,她也不會阻止張嬷嬷将此事告之周泰,而是選擇自己去莊子上處理掉這個孩子了。
不過……
想到父兄打的如意算盤,周語然在心裏一陣冷笑。
她睜開眼,看着父兄那一臉爲了家族不得不如此選擇的表情,冷聲道:“這是我的孩子,該如何處置自然也由我說了算,父親和哥哥們若是一定要不顧我的性命做些什麽,那鳳止歌威脅的事,也就隻能由你們親自去完成了。”
說這話的同時,周語然心中不無悲哀。
不久之前,她是多麽爲鳳止歌的威脅感覺痛恨與恥辱,可這才過了多久,她竟然便要靠着這威脅來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或者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聽周語然如此一說,周家父子齊齊一愣,他們這才想到,若是來自于鳳止歌的威脅不先解決掉,隻怕他們的結果會比周語然有孕的消息洩漏出去更來得慘。
一個隻是嫁出去的女兒不守婦道敗壞皇上寵臣的家風,另一個卻是周家人無視君臣之别對太子不利,塾輕塾重,自然不用考慮。
想明白這個,周家父子面上表情又是一變,明顯對周語然又熱絡了許多。
周語然面上雖然不顯,卻暗暗握緊了拳頭,對父兄都生出幾分戒備之心來。
關于周語然腹中孩子的去留問題,到這裏便算是有了定論,周泰讓那嬷嬷再寫了一張方子,又威逼利誘的警告了嬷嬷一番,這才将之遣了下去。
踏出院門時,那嬷嬷腳上幾乎一軟,心頭更是一陣狂跳,她本以爲,她今天根本就走不出這個院子了。
事實上,若不是想着周語然這件事之後可能還會用到她,周家父子也确實想過讓她永遠走不出這個院子。
周語然在承恩公府歇到下午,才動身回安國公府。
比起去的時候,她的馬車上多出了幾大包保胎用的藥。
鳳止歌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還不無驚訝,在她想來,周語然可不是什麽會被感情沖昏頭腦的女人,她應該作出對她此時的境況有益的選擇才對,卻不曾想她居然會想留住這個孩子。
是真的對梁有才有了如此深刻的感情,還是突然之間覺醒了母性光輝,或者說是她這次回承恩公府發生了什麽不爲人知的事?
這個問題鳳止歌并沒有深想。
不管周語然是因爲什麽原因留下這個孩子,隻要她将她吩咐的事做好,并且不要将這個孩子的存在與安國公府扯上任何關系,那就行了。
至于周語然和梁有才之間的後續,鳳止歌沒有任何的興趣。
在自身安危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承恩公府和周語然的動作還是很快的。
周語然從承恩公府回來之後沒兩天,京城就開始有了關于周語然的傳言。
不管是市井之中的貶夫走卒,還是深宅大院中的貴婦人,都在興緻勃勃的議論着,安國公夫人周語然竟然傳出要與安國公和離這種話來。
每個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仿佛是親耳聽到這話從周語然口中說出來的一般。
這樣的流言傳了好幾天,當事人周語然才在某個場合公然表達了自己的态度。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周語然并非如他們想象的那般否認這則傳言,反而态度十分鮮明的肯定了傳言爲真,她确實有意與安國公蕭立和離。
不僅如此,周語然還難得的向外人哭訴了自己這十幾年來過得是如何空虛寂寞。
這番表态無疑是在所有人心裏都掀起了一番滔天巨浪。
在這個年代,女子與夫君和離的不是沒有,卻也是極少的,而和離的原因五花八門,卻從沒有哪個女人像周語然這般,是因爲耐不住獨守空房的寂寞才主動要求和離。
周語然的所爲,在這個要求女子三從四德的年代裏。無疑便被所有人都打上了個不知廉恥的标簽。
也不是沒有與周語然交好的夫人們上門相勸。對于女人來說,近四十的年紀可已經不年輕了,就算安國公府裏确實冷清了些,但已經過了十幾年了。想必再堅持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任她們怎麽說。周語然都是一副已經打定了主意的堅決樣子。這些自覺好意的夫人們也隻能搖頭歎息着離去。
這件事也就這樣越鬧越大。
首先是京城那些謹守禮教的貴夫人們,認爲周語然因這個理由要與安國公和離本就有不妥之處,還将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有可能會給那些年輕的世家媳或閨中千金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寫了聯名書送到皇後那裏,一緻請求皇後責罰于周語然。
另一方面,周語然這樣的舉動明顯也觸動到了那些守了一輩子禮教的朝中大人們,以禮部尚書于大人爲首的一批朝中清貴,也紛紛遞了折子進宮,參承恩公一個教女不嚴。
外命婦以及朝中大臣因爲一個女人而如此大動幹戈,在大武朝立朝之後,這還是第一次。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安國公府緊閉了幾天的大門再一次打開,卻是安國公世子蕭靖北策馬進了宮。
蕭靖北在這個時候進宮,所有人都想到了他的去意。
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宮,蕭靖北見到趙天南之後什麽也沒說,隻靜靜跪于禦案之下。
趙天南那時候正因成堆的參奏承恩公府的折子而皺眉不已,見蕭靖北如此,心頭難免有了幾分淡淡的愧意。
當初周語然确實是在太後的懿旨嫁入安國公府的,但這天下可是姓趙而非姓周,若沒有他的首肯,這樁婚事又怎麽可能成?
當時正是安國公府最如日中天的時候,安國公蕭立被趙天南視作左膀右臂,自然也引來無數人的擁護。
趙天南本就是個疑心極重之人,哪怕他其實很肯定蕭立是絕對忠于他的,但在太後遞上這個可以更好的掌控安國公府的把柄時,隻略作思忖,他便點頭應了周語然與蕭立之間的這樁婚事。
周語然當時在京城的名氣可着實不低,蕭立自然不可能沒聽過,他當時心中自是不願的,可是在得到趙天南的示意之後,一向忠心耿耿的他仍默認了這樁婚事。
再加上後來導緻蕭立昏睡這十幾年的那件事,趙天南對這位向自己盡忠了那麽多年的臣子一家難得的心生愧意,也是難免之事。
看着蕭靖北就如當初的蕭立一般沉默着跪于下首,趙天南心中一緩,擡手讓蕭靖北平身,然後微微歎息着道:“說起來,這件事也是太後當初考慮欠妥,你放心吧,這件事朕一定會給安國公府一個交代的。”
蕭靖北這才站起身,“微臣謝皇上體諒。”
趙天南看着身形健壯的年輕男子哪怕立于下首,仍讓坐在龍椅之上因年歲而隐現佝偻的他不得不微微擡起頭來,才能看到他這臉。
這個發現讓趙天南下意識的有些不悅,他心中一動,想起最近朝中不少折子都參蕭靖北最近一段時間行事太過嚴苛,甚至還有造成冤假錯案的嫌疑,便開口問道:“愛卿掌管北鎮撫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有什麽不習慣之處?”
蕭靖北微愣,不明白趙天南怎麽會突然之間将話題轉到這裏,他正準備回答,卻蓦地想到那次鳳止歌的提醒,原本到嘴邊的話便是一轉,“回皇上,微臣并無不習慣之處,隻是微臣自進入北鎮撫司之後,查處了不少貪官污吏,這樣的人無疑是大武朝的蛀蟲,皇上當初打下這大好江山是經曆了那麽多年的血與火,微臣斷不能容忍皇上與父輩打下的江山被這些蛀蟲如此敗壞,所以微臣誓将這些朝廷的蛀蟲滅殺幹淨!”
這番話蕭靖北說得殺氣騰騰。
趙天南聽完之後心下了然,同時也爲自己方才的多疑而失笑不已。
蕭靖北果然不愧是蕭立的兒子,這父子倆不僅性格相像,便連這股子爲國爲君盡忠的堅決也都如出一轍。
想到蕭立,趙天南就有片刻的失神。
若不是當初被蕭立陰差陽錯的發現了關于那件事的秘密,他也不會用那樣的法子來對待這個最忠誠于他的臣子,若是沒有那件事,蕭立這些年不知道能爲他減少多少煩憂……
好半晌之後,趙天南才将這些思緒斂下。
遣退蕭靖北之後,他撫着龍椅上雕着的金龍那栩栩如生的麟片,心中蓦地升起一種與英雄遲暮類似的悲情來。
自從上次因寒素屍骨一事接連兩次吐血之後,他就能明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較之以往大有不如,最近更總是莫名的覺得心驚肉跳,傳了太醫吃了不少安神的藥卻都無效。
莫非,他真的老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