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戰面上現出痛苦之色,他伸出手往含月公主那邊伸了伸,但還沒觸到含月公主便又縮了回來。
“孩子,我……”他沉痛地道。
“放肆!”
含月公主一聲怒斥,眸中全是冷漠。
“本宮乃堂堂皇家公主,你一個五品官,有何等的底氣如此喚本宮?”
話音方落,含月公主便見林戰面上痛色更深,而且還多了幾分羞慚。
見林戰這樣,含月公主心裏便猛然一抽。
到這時,含月公主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來找林戰是爲何了。
自打知道了自己與趙載存并非父皇的血脈,這幾年含月公主便一直在追查當年之事的真相,一邊做着這些,一邊還得時刻提防着這件事被父皇知道了。
在外人看來,皇室唯一的含月公主便如那遙挂蒼穹的明珠,可含月公主卻一直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活得與那陰溝裏的老鼠也并無二緻。
有哪顆明珠,會像她這樣,一邊被父皇捧在手心裏,一邊又提心吊膽着,就怕哪一天真相暴露不僅寵愛不再,還會人頭落地?
所以,對那些明裏暗裏巴結着她,羨慕她如今地位的京城貴女們,含月公主從來都是不假辭色的。
今天之所以甯願向鳳止歌求助也要到林家來,含月公主本是想警告林戰最好躲得離京城越遠越好,以免某一天父皇再見到這個人,會将他與皇兄聯系起來。
含月公主被父皇寵了這麽多年。自然清楚她的父皇疑心有多重。
一旦父皇心裏生了疑,就算沒這回事都絕對讨不了好果子吃,更别提這件事本就有貓膩了。
卻沒想到,一看到林戰,警告的話還來不及,質問倒是先脫口而出了。
含月公主心裏十分懊惱,她此刻的舉動,與那要不到糖吃覺得委屈的孩子,又有何區别呢?
想到這些,含月公主眸中又是一冷。她再看了林戰一眼。然後絕然撇開頭,道:“宮裏是什麽情況》》》》,m.≦.c︾om,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我不求你能看在當初與母妃的情分上幫到我們什麽。隻求你不要給我們扯後腿。你應該知道。父皇如今隻是沒往那方面想,但隻要你出現在父皇面前,就算不用旁人些什麽。隻怕父皇自己就會起了疑心,到那時,我和皇兄以及母妃,還有林家與外祖家,便都得爲了你與母妃的糊塗而陪葬!”
“所以,無論如何,你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父皇面前,最好是遠遠的離開京城,再也不要回來!”
含月公主最終還是将原本準備好的話了出來,但是完之後,她心裏卻并沒有原以爲的痛快,而是隻覺一陣陣的抽痛。
意識到這痛意從何而來,含月公主眼中厲芒又是一閃。
她是皇家公主,自從她出生在宮裏的那一天,便注定她隻能是這個身份,身爲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又豈能爲這樣一個膽懦弱沒有擔當的男人而心痛呢?
雙手緊握成拳,含月公主将手往衣袖裏縮了縮,覺得不放心還刻意将雙手背到了身後。
“你最好仔細考慮考慮本宮的提議,否則,本宮可不敢保證,你那病秧子一樣的妻子還能不能安安穩穩的活到壽終正寝!”
最後這句話,含月公主是真的帶了殺氣出來的。
隻要一想到母妃一個人在深宮裏過着多年如一日的孤寂清苦的日子,林戰卻不僅娶了妻,還将這妻子如珠似寶的寵着,甚至還因此成了京中有名的好丈夫,含月公主就壓不下心裏的那口氣。
隻不過,那氣,隻是爲甯妃,還是爲别的什麽,卻是她自己也不清楚的。
林戰聽了這話卻蓦地一急。
他知道,是他對不起甯妃母子三人,但他的妻子卻是無辜的,她嫁到林家本就沒有享過什麽福,他又怎麽能讓她背負因他的錯誤而起的罪孽?
幾乎沒有多想,林戰便急聲道:“公主息怒,人當初确實犯下大錯,但人的妻子卻什麽都不知道,還請公主慈悲,不要遷怒于拙荊……”
後面的話,在觸到含月公主那冰冷的雙眼後漸漸微不可聞。
含月公主隻覺心裏怒火控制不住的燃燒起來,但心裏的怒火越盛,她面上卻越是冰冷。
“好啊,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好丈夫,你既然如此有擔當,不如便現在就去父皇那裏将當年的事仔細分分?”怒極之下,含月公主也有些口不擇言起來。
林戰當然不可能如含月公主所言那般去到皇上面前将當年之事一一坦誠的,所以他隻能沉默。
好半晌,沒等到林戰的回音,含月公主接連幾個深呼吸,将激動的情緒平複下來。
“無論如何,這件事最好不要從你這裏洩露出來,否則,你那般寶貝着的妻子,隻怕不等父皇發現事情真相之前,便會先一步替我們陪葬,該如何做,你自己選擇吧!”含月公主完,重重一拂衣袖。
林戰在原地呆立半晌,許久之後才滿臉苦澀地道:“公主殿下,人知道該如何做了。公主還有何吩咐,若是無事,人就先回前院去了……”
含月公主聽到這裏,心裏那股子未散盡的無名之火再度升騰而起,冷笑道:“對啊,本宮倒是忘了,林大人今天特地爲尊夫人操辦這生辰宴,如此重要的場合,林大人這個做主人的怎麽能陪着本宮這無足輕重之人呢?”
“我……”
林戰的話未完便戛然而止,看着對他冷漠以對的含月公主,他就似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般,就連原先挺拔的脊背。也一下子弓了起來。
然後,他恭敬的向含月公主行了個君臣之禮,然後轉過身,就這樣佝偻着一步步走遠了。
而含月公主,看着林戰的身影一遠去,直至再也看不見,心裏的怒氣非但沒有見少,反而那怒火還來得更旺了些。
雙手握緊放開,放開握緊,如此重複了好幾次。含月公主那滿是狂躁郁悶的心情才算是稍稍得到了些壓制。
就在這時。含月公主猛然聽到一邊有聲音傳來,心中先是一驚,她機警地看向聲音來處,厲聲喝道:“誰!”
這時候的含月公主其實都能算得上是色厲内荏。
她方才與林戰所的話透露了太多信息。若是真叫旁人聽了去。哪怕隻向外洩露那麽一。也足以給她及甯妃太子帶來滅之災了。
就在含月公主心頭狂跳之時,從一側被樹木擋着的隐蔽之處,鳳止歌走了出來。
看到是鳳止歌。含月公主心裏便猛然一松。
先前她見到林戰心裏激動了些,所以才會一時間忘了身在何處,将在心裏壓了許久的話不管不顧的了出來,甚至都沒想過,萬一這些話被人聽到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不過,若是聽到這番談話的人是鳳止歌,含月公主反倒不擔心了。
從鳳止歌以往的表現來看,她對皇室這一爛攤子的事知道得不定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清楚,雖然含月公主也不知道鳳止歌是從何得知這些事的,而且這件事還不曾向外洩露過,可這不妨礙她對鳳止歌那來得莫名其妙的信任。
自幼便是被所有人高高捧起的公主,身處深宮,含月公主所見過的污穢之事其實并不少,是以信任這種東西對她來就顯得尤其的寶貴且稀少。
這般寶貴的東西,卻給了一個隻見了幾面的同齡人,含月公主心裏其實也不無籲歎。
“原來是你,也幸好是你!”含月公主道,然後又問,“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鳳止歌頭,“聽到了。”
含月公主于是自嘲的一笑,“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明知道最好不與這個人碰面,還特意找到林家來,隻爲警告他一番。”
鳳止歌微微搖頭。
就如含月公主所,以她及甯妃和太子如今的處境,最好是不與林戰碰面,相信壓根兒就不會有人将太子與含月公主與林戰聯系到一起。
可即便是這樣,她仍是來了林家。
隻能,有時候,理智是一回事,但情感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鳳止歌能猜到含月公主如今的心情。
對于一個生命的前十年理所當然的認爲自己是大武朝最閃亮的明珠,後面幾年卻因得知自己這明珠根本就是假冒的十五歲少女來,哪怕她心裏其實是痛恨着那個應該是她親生父親的男人,但在心底,她未嘗就沒有期盼過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的叫出一聲“爹”來。
在這種既期盼又抗拒的心态下,她又親眼見了親耳聽了林戰對他的那位妻子是如何的溫柔體貼,心裏有些憤怒有些泛酸,卻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在鳳止歌眼中,此刻的含月公主那憤怒中帶着些委屈的樣子,着實比往常那高高在上的樣子要可愛多了。
“公主會如此也是情有可原,又有何可笑之處。”鳳止歌眼中帶着了然道。
被鳳止歌這樣一看,含月公主便蓦地一怔,然後面上倒是泛起了絲絲紅暈。
好一會兒之後,她臉上的那幾抹绯色才漸漸淡去,望着遠處已經泛黃四處飄落的枯葉,她輕輕一歎,道:“其實我近來已經隐隐有了些預感,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恐怕用不了多久,父皇便會發現這件事,到那時……”
想到一心隻想努力學習治國之策,好符合父皇的期盼做個稱職的皇帝的皇兄,還有這些年來即使養尊處優,卻仍比宮裏那些年紀大些的妃嫔更顯得蒼老的母妃,含月公主眼中現出茫然來,頗有些不知何去何從之意。
鳳止歌沒有安慰或者些什麽一定不會的之類的話。
任何事,隻要發生過。便必然會留下痕迹,哪怕是那枯葉自樹上飄然而落,也至少會帶起空氣那微不可查的流動。
皇室這麽多年來也隻得了一子一女兩條血脈,而且趙載存和含月公主還都是出自于甯妃的肚子裏,宮裏那衆多的嫔妃對甯妃嫉恨交加的可有不少。
如今是這些人壓根兒就不敢往甯妃行止不端這方面想,可一旦給她們些引子,就憑趙載存與林戰那有幾分相似的容貌,難保不會有人将真相猜出來。
這并不是不可能的。
不過,鳳止歌想到寒老爺子這些年來一直準備着的事,以及她前幾天才與寒老爺子以及寒淩一起定下來的計劃。思忖片刻。卻仍語氣中帶着幾分神秘地道:“事情尚未發生,公主大可不必自亂陣腳,不準,到時候就會有轉機出現呢?”
含月公主微微一怔。眼中的茫然也複歸清明。
鳳止歌的話得不清不楚的。而且話中的意思也頗有幾分神棍預言般的意味。可聽到含月公主耳裏,卻叫她的一顆心跟着踏實了下來。
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魔症了,怎麽就如此輕易的将眼前這面容比起她還更顯稚嫩的少女随口而出的話放在心上呢。
可是。任含月公主如何在心底反問自己,她因鳳止歌所言而安下心來卻是事實。
想不出個頭緒,含月公主便幹脆不再去想。
也許,就真的如鳳止歌所言,船到橋頭自然直呢?
鳳止歌回了慕輕晚與孫氏所在的戲樓。
含月公主卻沒與她一起過去,她可沒少在京中露面,雖然林家宴請的這些官眷們大多品級不高,不太有可能見過她的面,可爲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最好不要出現在衆人面前爲好。
陪着慕輕晚聽了幾出戲,鳳止歌完全沒聽懂那些各種唱嗆的咿咿呀呀是什麽意思,隻覺得聽戲比與人激鬥一整天都要來得累。
不過,看慕輕晚聽得興緻勃勃的樣子,鳳止歌便也隻得強忍着坐在慕輕晚身邊。
好不容易,戲聽完了,來參加孫氏生辰宴的賓客們便陸陸續續的告辭,慕輕晚見時辰不早了,也随着衆人與孫氏道了别,這才與鳳止歌一起回了威遠侯府。
自這天之後,慕輕晚便将所有事都抛開,隻專心替鳳止歌準備起嫁妝及待嫁要用的東西來。
離鳳止歌的婚期也隻有一個月了,再不準備準備,隻怕都要趕不及了,叫慕輕晚如何能不緊張呢。
日子便在慕輕晚的忙碌之中一過去。
這段時間,鳳止歌倒是半也沒有關注嫁妝的事,她時不時的去寒家與寒老爺子和寒淩碰個頭,其餘時間便都隻窩在威遠侯府裏當米蟲。
這天,鳳止歌用完午膳自榮禧堂回到流雲閣,剛進院子,便見林娘子正摟了寶在院中玩耍。
看到林娘子,鳳止歌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有一件事忘了與她。
那件事,自然是關于那梁有才的。
上次在鳳儀軒門口見過梁有才之後,鳳止歌便着人去查了梁有才的底,卻沒想到還查出了些出乎她意料的事來。
林娘子自從上次被梁有才在大庭廣衆之下不認識,便也似死了心般,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人,更沒過要去再找他的話來。
鳳止歌那時候查到梁有才的消息之後,想着林娘子本就傷心不已了,若是知道這件事隻怕更要萬念俱灰,便沒急着告訴她。
隻是如今,她即将要嫁到安國公府去,以林娘子的性子,隻怕在她出嫁之後不會再留在威遠侯府裏,那就有必要将這件事告訴她了,到底要如何做,也該由她自己來決定才是。
起來,那梁有才,在拐過幾個彎之後,在不久之後倒也能與鳳止歌扯上一絲半的聯系。
鳳止歌來到林娘子跟前,她搖曳的裙角出現在林娘子的視線之中,叫林娘子微微愣了愣神,待擡頭看到鳳止歌,林娘子才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來。
林娘子确實是打從心底的感激鳳止歌。
若不是鳳止歌在她最落魄無助的時候伸手,她與寶指不定就什麽時候餓死在街頭了,寶又如何能像如今這般活潑開朗?
“大姑娘!”林娘子趕緊起身。
鳳止歌擺了擺手示意林娘子不用多禮,先摸了摸寶的腦袋,才道:“林娘子,你到我房裏來,我有些事想跟你。”
林娘子聞言有些意外,但随即便拉着寶的手,準備跟在鳳止歌的身後上樓去。
鳳止歌卻腳步一頓。
她接下來要的話,可不是什麽适合孩子聽的,所以她看了寶一眼,道:“寶就先交給院子裏的丫鬟們照看着吧。”
林娘子聞言雙唇下意識的緊緊抿起。
她知道鳳止歌雖然性子清冷,但一直以來對寶都多了幾分容忍,若非如此,他們母子又如何能過得上如今這樣的日子。
之前鳳止歌也不是沒有找她談過話,每次她都将寶帶在身邊,鳳止歌從來沒因此而過什麽。
可這次……
莫非,大姑娘要的,不适合叫寶聽到?
隻一瞬間,林娘子眼前便閃過那次在鳳儀軒外,梁有才叫嚣着不認識她時面上的猙獰。
能叫大姑娘如此的,也隻有關于梁有才的事吧……
林娘子微仰着臉閉上眼,将眼底的酸意掩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