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老爺子心情顯然很好,一改往日的嚴肅,微笑着向下方點了點頭,這才道:“老朽不過是個行将就木的老頭子,一時興起過個生辰卻要勞煩諸位跟着奔波破費,倒叫老朽心中頗爲不安。?一 ?? ? ? ?·??要書??·”
衆人聽到這裏便想客氣一番,但心情激揚的寒老爺子卻沒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說到這裏,寒老爺子聲音猛然一揚,然後話鋒一轉:“不過,老朽今日倒也确實因爲一件事而十分開懷,既然有這麽多人在場,那便叫諸位作個見證罷!”
聽寒老爺子說到這裏,所有人心裏都齊齊一突,寒老爺子這是遇着了什麽喜事,居然還叫這麽多人作見證。
衆人心裏正自疑惑着,便見寒老爺子沖着左下招了招手。
寒老爺子這時正面向着衆人,他的左下,便正是右邊女客們所坐的地方,而看寒老爺子招手的方向,明顯便是沖着右邊第一張桌子。
而那裏坐着的,卻隻有慕輕晚與鳳止歌兩人而已。
隻這一瞬間,因爲寒老爺子此舉,慕輕晚與鳳止歌便得到了這花園裏幾百人的視線齊齊關注。
女眷這邊見寒老爺子此舉隻一轉念便想到了此前的傳言,一個個的都有些震驚,難道威遠侯府的大姑娘還真有這樣的造化,能嫁到寒家去?
但男客那邊卻都是一頭霧水了,這些都是朝中重臣,平日裏忙着國家大事都來不及了,又豈會去關注京城裏關于一個侯府之女的傳言?
所以見寒老爺子突然關注兩個女眷,衆人隻覺一陣莫名。
在來寒家之前,對于今天會生什麽,鳳止歌并沒有與慕輕晚說明,事實上她也無法解釋爲何自己會突然與寒老爺子扯上關系。
慕輕晚之前本就因爲寒家在座次上的安排而心存不安,這時又被這麽多人注視着,隻覺得一陣坐立不安,若不是顧忌着現在的場合。隻怕便要拔腿而逃了,心裏不安之下,一隻手下意識的便緊緊握住了鳳止歌的手。
鳳止歌也知道慕輕晚這時的心情,她亦回握慕輕晚的手。另一隻手還借着桌子的遮擋安撫性的在慕輕晚手上輕輕拍着,直到慕輕晚漸漸平靜下來,她才松開慕輕晚的手,迎着衆人的視線站起身來。
慕輕晚心裏一緊,總有種她的女兒便會這樣與她漸行漸遠的錯覺。
慕輕晚這大半輩子走得并不容易。經曆過那麽多事,如今在她心裏最重要的,無疑便是這個女兒,所以哪怕她此刻也爲自己這莫名且有些荒謬的錯覺而覺有些可笑,但仍因心中的不安而緊緊攥着鳳止歌的手不肯放開。
鳳止歌微愣,随後見着慕輕晚的表情心裏也跟着一陣愧疚,顯然,她讓慕輕晚感到不安了。
對于慕輕晚,便如寒老爺子那般,他們都是得到了她認可的親人。即使她今天便要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認回父親,她也沒想過從此便要與慕輕晚生疏起來。
所以,鳳止歌看向慕輕晚,唇畔揚起暖人的笑意,眼中有着了然與安撫。一? ??·?·
接觸到鳳止歌的視線,慕輕晚當下便心頭一松,而後又因自己的過度反應而微有些羞赧。
她怎麽就突然會有那樣的想法呢?
女兒這些年有多懂事孝順她都是知道的,若不是止歌,隻怕她如今還被趙幼君禁在湖州城洛水軒裏,這麽貼心的女兒。她怎麽會以爲女兒會與她生疏?
慕輕晚雖然并不喜攀附于誰,但她也知道鳳止歌若是得了寒家的看重于她的将來必定會有好處,本着爲了鳳止歌好的心态,慕輕晚看了台上的寒老爺子一眼。松開了手。
鳳止歌又在慕輕晚手上輕輕一拍,然後才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一步步上了那台子,來到寒老爺子身邊站定。
因爲在寒夫人壽宴上的那次亮相,這時坐在席間的人之中,認識鳳止歌的還真不少。
見她便這樣與寒老爺子并肩而立,無論是與鳳止歌交好還是交惡的人。都免不了面帶驚色。
即使是寒家真的打算定下鳳止歌與寒季杳的婚事,似乎這件事也沒有重大到讓寒老爺子在這麽多人面前親自點出來,還笑言讓這麽多人爲之作見證。
再則,若是真是爲了兒女親事,寒家其他人就算知道得沒那麽清楚,但至少也該聽着些風聲才是,但現在,沒見除了立于寒老爺子身後的寒淩與寒夫人,其他寒家人面上也都現出驚訝,明顯不知道寒老爺子此舉是何意嗎?
就在衆人的猜測之中,寒老爺子笑着牽起鳳止歌的手,此舉又惹來下面賓客的一陣驚呼。
便聽寒老爺子道:“想來大家也都知道,老朽這幾十年都不愛過生辰,這些年每次到了今日,想起我那福薄早逝的女兒,老朽便隻餘心傷,又哪來過生辰的心情……”
聽到寒老爺子這明顯帶着傷懷的話,園中幾百人都不由齊齊一默,整個花園裏更是突然靜得落針可聞。
這近些年才漸漸冒頭的人家自然不知道寒老爺子居然還有個女兒,但在大武朝算得上是老牌權貴的人家,這時陡然聽了這話,自然明白寒老爺子指的是誰。
寒素呵……
當年何等風華絕代的女子,大武朝有今天她更是一人能獨占一半的功勞,當年更是隻差一步便能登上後位。
可誰曾想,這樣的一個女子,會在與皇上的大婚前夕突然暴斃呢?
當年寒素之死京城但凡長了眼睛的,誰都能看出來其中有蹊跷,但宮裏既然早早就以皇後之禮将之葬入皇陵,這就已經擺明了态度,又有誰敢再多言一句?
這些年來,也不知道皇上是出于何種心理,卻是對寒素這個名字忌諱起來,爲了不犯了皇上的忌諱,二十幾年來也沒人敢在公衆場合提起這個名字,這時乍然聽寒老爺子提起這個名字,衆人心裏都是一突。
好端端的,寒老爺子怎麽就提起這茬兒了?
因爲一個早已逝去的人,對當年之事有所了解的人都不由提起了一顆心。?一 ?? ? ?·?? ? ??·
但出乎衆人意料。寒老爺子隻提了這樣一句,便将當年之事輕輕揭過,而是用慈愛的眼神看向身側的少女,“老朽本以爲這一輩子便再沒了女兒緣。沒想到臨老了,上天似乎都憐憫老朽,卻是送了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到身邊。”
隻這一言,對于園中坐着的人來說,無疑便如石破天驚。
寒老爺子此言此舉。很明顯,他口中的女兒,便是他身側的鳳止歌。
寒老爺子要認鳳家大姑娘作女兒!
認幹親之事并不少見,尋常人家認幹親并不會怎麽興師動衆,即使有那比較看重此事的,也隻不過是在家裏擺上幾桌,請來走得近的親朋故舊慶祝一番。
可寒老爺子,卻在壽宴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宣布此事,更直言讓在座諸人做個見證,這其中之意。顯然不僅十分看重他要認的這個女兒,更是有宣布将鳳止歌當作親女兒看待的意思。
寒老爺子的親女兒,這樣的身份放在京城,幾乎便能與公主比肩了。
這個事實,足以讓認識鳳止歌的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而其中反應最大的,除了慕輕晚,便是立于寒夫人身後的寒季杳了。
寒季杳這段時間本就因爲寒夫人斷然拒絕他要向威遠侯府提親的請求而陷入沉郁之中,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鳳家大姑娘當初算是救了他一命,而且明明母親很是欣賞鳳家大姑娘的。否則也不會破例答應在她的及笄禮上作正賓,而且也一直在爲自己的親事操心,難得他主動将鳳家大姑娘放在了心上,母親不應該歡喜的爲他籌辦婚事嗎。爲何卻會是那樣一副苦澀痛心的模樣?
如今,聽了寒老爺子的一番話,寒季杳終于明白母親爲何是那般反應了。
如果祖父真的認了鳳家大姑娘作女兒,那,他從此以後豈不得喚她一聲“姑姑”?
既是姑侄,當然不可能議及婚事。
母親是早就知道了祖父的打算。所以才會有那樣的表現嗎?
思及這些,寒季杳隻覺心中一陣鈍痛,若不是始終記着現在是什麽場合,又有寒夫人派了人一直按着他,隻怕他便要沖到祖父跟前問句爲什麽了。
身在寒家這等嚴謹的人家,他自小卻崇尚自由不喜被束縛,父母對他也一直都多有寬容,在那個小巷子裏的偶遇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那樣厭惡成親的自己有一天也會對一名女子生出思慕之心。
尤其是在得知救他的人便是母親極爲欣賞的鳳家大姑娘之後,他更是一反之前聽到傳言之後對這樁婚事的厭惡,反而十足的期待起來。
他想,以她那樣有趣的性子,他們若是真的成了親,也必定會琴瑟合鳴相扶一生吧。
因爲有了這樣的期待,他才會興沖沖的與母親提及婚事。
隻是寒季杳怎麽也沒想到,他的滿腔期待,卻隻換回了母親的拒絕,最後甚至還得知他心悅之人,即将成爲他的姑姑!
這一刻,寒季杳隻覺得自己的心都仿佛被黃蓮水浸透了般,每一次心跳都透出那濃濃的苦澀之意。
細數起來,寒季杳其實也隻與鳳止歌有過數面之緣,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爲何自那日在小巷子裏的初遇之後,他便一直不能忘記那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少女。
每每午夜夢回,頰邊甚至都仿佛還殘留着她手上溫軟的餘溫。
一顆心,仿佛就在她的不經意間,便遺漏在了她手上。
可如今看來,他的滿腔情思,便仿佛隻是一個美好的夢,如今卻是到了夢醒之時。
隻要一想到今天之後,鳳止歌也許便會時常出入于寒府,而自己甚至還得恭敬地稱她一聲“姑姑”,寒季杳便仿佛在承受剜心之痛。
已經給出去的心,又豈是那般容易就能收回來的?
比起寒季杳,坐在右邊第一桌的慕輕晚,震驚之下卻是突然面色煞白起來。
慕輕晚待鳳止歌的心有多真,隻要與之接觸過的人都看得清楚,慕輕晚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好的,所以當初在寒夫人多次邀請鳳止歌去寒府時,慕輕晚心裏都是極爲歡喜的。
被寒夫人那樣身份的人看重和喜愛,對于已經到了議親年齡的鳳止歌來說。好處自然是多多的。
但即使盼着鳳止歌與寒家多做接觸以便日後能嫁個好人家,慕輕晚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女兒會變成别人家的女兒。
哪怕那個别人,指的是寒老爺子這樣位高權重之人。
比起得了寒夫人的喜愛。鳳止歌成爲寒老爺子的女兒無疑身份更爲顯貴,可哪怕明知道這樣對鳳止歌有好處,慕輕晚心裏仍下意識的就有些抗拒。
這總會讓她有種自己的女兒即将被搶走的感覺。
寒老爺子會與她搶女兒?
即使是慕輕晚自己也覺得這個想法有些可笑,但偏偏自打寒老爺子的那句話出口,這個念頭便一直在慕輕晚心裏揮之不去。
隻是……
慕輕晚面色蒼白地擡頭看向台上與寒老爺子并肩站着的鳳止歌。
她的女兒果然是出色的。即使被這麽多人看着,哪怕是與寒老爺子這樣的人站在一起,氣度儀态也絲毫不顯遜色,這讓慕輕晚心裏欣慰喜悅之餘又有些苦澀。
止歌這般鎮定,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實她早就知道寒老爺子會在壽宴上宣布這件事?
那,她是不是很願意做寒家的女兒?
即使心裏一直暗暗對自己說要相信女兒,慕輕晚仍難以打消這個想法。
若不是念及鳳止歌上台前的安撫,這些年來一直将鳳止歌當作精神支柱的慕輕晚隻怕便要崩潰了。
不提寒季杳與慕輕晚的所思所想,這滿園的人聽了寒老爺子的宣告,先是一陣靜默。過得幾息卻是突然喧嘩起來。
寒老爺子要認女兒,認的還是剛來京城不久的威遠侯府的女兒,這怎能不讓人心中驚詫?
尤其是先前恨不能将慕輕晚與鳳止歌背上灼出幾個洞來的承恩公夫人王氏與周語然,這對母女倆那有幾相似的臉上,這時是一緻的見鬼般的表情。
鳳家那個丫頭,怎麽就能走了這樣的狗屎運,她要是真成了寒老爺子的女兒,那豈不是真的飛上枝頭了?就算不能成爲真正的鳳凰,隻怕也能搖身一變成爲鸾鳥了。
不僅承恩公夫人與周語然,還有坐在靠後的馮家二夫人。遠遠看着台上站着的鳳止歌,想到便是這個人令自己一家如今幾乎不敢再出門,又毀了馮伊人辛苦許多年才建立起來的好名聲,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再有皇後的娘家承平伯蘇家。也因上次鳳止歌笄禮上生的事而莫名的怨上了她,想到鳳止歌都敢在笄禮上打皇後娘娘的臉,以後成了寒家的女兒,隻怕還指不定得怎麽張狂,自然面上也就沒了好顔色。
若是鳳止歌知道自己又多了這麽些仇家,不知道會不會覺得莫名其妙。
除了這些與鳳止歌有怨之人。亦有真心爲鳳止歌感到高興的。
比如安國公世子蕭靖北,再比如慕輕晚娘家兩個嫂子以及慕曉曉,還有與鳳止歌其實隻有一面之緣的錢家小姐錢多多。
就在衆人讨論着寒老爺子爲何會作出這樣一個決定時,台上一直帶着欣慰的笑容的寒老爺子又開口了。
“老朽也知諸位許是會爲老朽這個決定而驚訝,但老朽本就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這幾十年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與老朽有兒女緣的人,便不會輕易錯過。”寒老爺子說着望向一旁的鳳止歌,“我身邊站着的,便是老朽新認的女兒,威遠侯府鳳家的大姑娘,老朽對這個女兒可是十分滿意的,爲免有些人不長眼,今日當着諸位的面,老朽也就放下話來,既然認了這個女兒,那她從此便是我寒臻的女兒,更是寒氏一族的大小姐,若是讓老朽知道族裏或者京城有誰敢對我這女兒說三道四,哪怕是拼着要到皇上跟前,我也必定替她讨個公道!”
“我寒臻的女兒,自然應該身份尊貴,又豈能容旁人輕侮!”
“當然了,我的乖女兒也不是那等驕縱任性不講道理的人,這一點,老朽卻是十足相信的。”寒老爺子說話的同時,一副老懷安慰的樣子。
聽了寒老爺子這番話,下面坐着的諸人卻是暗地裏犯起了嘀咕。
他們是不反對寒老爺子的女兒身份尊貴這話,畢竟寒老爺子唯一的女兒,如今在皇室玉牒上可是當今皇上的元後。
可寒老爺子這番話,那是把好話歹話都給說盡了,敢情從今以後所有人都得對老爺子這位新鮮出爐的女兒捧着敬着,那以後不管是誰隻要與這位有了什麽沖突,豈不都是錯的那一方,人寒老爺子都說了,他這女兒可不是驕縱任性不講道理的人!
寒老爺子許是不知道衆人心裏有何想法,也有可能是清楚卻故作不知,總之說完這些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便扭頭對立于他身後的兒孫吩咐道:“老大,老大媳婦,還不快領着兒子兒媳來見過他們的姑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