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高出使,已經兩個多月了。
洛陽城爲天下之中,西通關中,北接燕趙,東連魏齊,南鄰韓楚,乃商賈輻辏,天下流通之地。
呂不韋免相就封,雖然朝中大權旁落,但文信侯的封爵和洛陽十萬戶的封邑還在,加上執政秦國十多年,在諸侯中威名赫赫,朝中勢力雖然大半被清理,但畢竟十餘年的經營,地方郡縣之上,還真有不少的私人。雖然如今悠然林下,諸侯各國都不敢小瞧了半分。
賓客相投,圖的就是富貴前程,呂不韋丢了相位,有些賓客當然會另攀高枝,呂不韋世情看的透透,這點人情冷暖又如何不曉得,但有賓客離去,一律是厚贈程儀,殷殷相别。反正家中豪富,也不差這點金玉。
不過,鐵心跟在呂不韋身邊的賓客也足有上千之數。畢竟這百十年來,諸侯卿相即便下野,說不定那一日就會在他國上位,都已成了慣例,以呂不韋的才華威望,即便在秦國受昌文君等人排擠立腳不住,隻要他願意,關東六國之相位,對呂不韋來說,還算不得什麽。
這些賓客還真沒看錯,這一年多來,洛陽的諸侯賓客還真沒有斷過!
貫高的身份在其中,還真算不得什麽。
不過,對于呂不韋,卻是曾經滄海難爲水!
秦國的相位都已經做了十幾年,主少國疑,以仲父之尊獨掌國政,獨攬朝政,到哪裏去還能有比這更高的地位!
況且關東六國之中,韓魏兩國相邀熱情最高!而這兩國偏偏又實力最弱。
難不成自己扔了洛陽這膏腴之地,卻要跑到這一郡之地做個什麽相國麽!
韓國早就被秦國打的隻剩下一口氣,魏國也隻有大梁周圍十幾個城池,秦王之所以留此兩國不攻,不過是爲了隔絕楚趙,以便專心先經營河東河北之地罷了。韓魏的命運,早已經不掌握在自己手裏,隻是要看秦國什麽時候高興,什麽時候方便來攻取罷了。
自己真要到這兩國爲相,不但于事無補,隻怕是自取其辱呀!
楚國倒還算是有些力量,隻可惜,如今李園現在!
李園爲了楚國大權,連掌國二十多年的春申君都毫不留情的一舉幹掉,難道還肯分權給自己這樣一個外來者?
去楚國,那絕對是嫌命長了!
至于齊,如今已經二十多年不與諸侯相交,閉關自守,雖然富庶,但當今亂世,非兵不能,齊國之兵,隻怕并不堪用。況且後勝爲相多年,根基已牢,又是君王後一族,自己去了又能幹什麽呢?
趙國能大勝秦國,倒是讓呂不韋刮目相看。
雖然沒人告訴呂不韋這場大戰的根源内情,但以呂不韋的眼力和人脈,大緻掌握還是沒問題。
雖說有大王和昌平君弄巧成拙的成分在裏面,但畢竟諸侯之中,除秦之外,趙國軍力最強也是明擺着的事。
老龐暖也算是寶刀不老呀!
不過,在呂不韋心裏,還是更看好秦國。就算趙國勝了兩仗又如何,以秦的國力,舉國而戰,趙國要是沒有諸侯相助,想頂住可就難了。
隻不過現在還沒到兩國生死相拼的時候罷了。
畢竟不是幾十年前了,各國還沒有分出個上下,賢才大豪遊走于諸侯,到哪裏都能呼風喚雨。如今秦國獨大,自己就算出山,也隻有在秦國東山再起才有意義。至于趙國,如今司馬空現爲其相,這乃是自己門下好友,以爲奧援倒也是不錯的。
對于貫高的來訪,呂不韋很是高興。
雖然對于燕國的實力,呂不韋嗤之以鼻,也就是趙國擋在前面罷了,要是秦燕相鄰,隻怕燕國早已盡成秦境了。但對于燕太子姬丹,呂不韋還甚是有好感的。
當初所謂天帝授夢,可能不過是故神作書吧驚人之語,可燕丹門下确實有幾個大才,而且從在秦國這一年接觸,此子心機也不簡單呀!
隻可惜生在燕國,如果燕丹爲趙國太子,以趙國之力,未必就沒有翻盤的機會。
看着燕丹送來的字樣和“蒙童大道歌”,呂不韋當真吃驚不小。
造字創文,聖人之行也,沒想到燕丹居然能行此!
想想當初的燕玉羹、太子椅,呂不韋不得不佩服,自己門下賓客三千,自己也算是雜學通家,可在這制神作書吧創新之術,恐怕難以望燕丹之項背呀!
此子之深,還真看不透呀!
問起燕國風土人物,貫高自然詳細說了,包括範增爲相,刷新政治等事,但凡文信侯有問,貫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呂不韋聽着,頻頻點頭,微笑道:“太子諸般舉措,盡皆大善,果然爲英主之姿也!”
貫高見呂不韋高興,忙趁機勸道:“君侯,高之來,太子屢言,君侯乃天下大賢,如能得君侯相助,天下入掌握爾!如今秦王無道,棄君侯于野,君侯如能北上入燕,太子願以師父相事!”
貫高言懇意誠,呂不韋老懷大慰,滿面是笑,道:“太子盛情,老夫感念至極,無奈老夫年老,殘軀多病,哪裏還有什麽争雄天下之心,倒要讓太子失望了!”
貫高勸之再三,呂不韋隻是微笑不允,貫高不得其意,隻得轉言其他,想起太子吩咐,就在洛陽住了下來。
呂不韋對其極盡恩寵之能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府中賓客等人和貫高處的也是甚好。
長子呂覽,原來的相府長史付賽等人,私下裏也多有相勸的,道是:“如今昌平君執政,楚系宗親一脈,在秦國之勢甚大。既然燕太子如此盛情,何不趁機北上,也好再做一番事業!”
呂不韋卻是神色黯然,對長子和心腹道:“當今天下,秦爲其首,諸侯勢弱,豈能久存?”
“諸侯之相,雖然唾手可得,無奈隻是昙花一現罷了,哪裏是長保富貴之道,待異日秦國兵臨城下,豈不是自取其辱?”
少頓,呂不韋又微笑道:“如今太後回宮,雖不能參與政事,但畢竟乃大王之母,或者日後有一日,大王看我有功之人,重新起複也未必不能,何必急于離秦而去?況我在秦十餘年,秦之虛實,無不知之,大王顧忌我爲諸侯所用,即便不能召我回朝,也當優容,如此富貴常保,豈不是更佳?”
付賽勸道:“君侯既無離秦之意,又何必多和諸侯往來,如此豈不是授人以柄?”
呂不韋呵呵一笑,道:“正因有諸侯之重,方可令大王知老夫之不可離也!”
付賽聽此,不免有些憂慮,道:“秦國初敗,雖得了幾個城池,卻是損兵折将,得不償失,昌平君等人隻怕正要趙替罪之人,而大王剛愎多疑,君侯如此,隻怕招禍。”
呂不韋毫不在意,道:“熊啓小兒,不足爲慮!”
呂不韋不聽付賽之勸,依然與諸侯交接如故。
恰好此時爆發了秦國助韓魏四郡之兵以伐楚之事。
此事乃李斯在燕太子丹大婚的時候首倡的,回來奏明大王,嬴政很是贊同,就委李斯往返于秦、韓、魏之間推動其事。
韓魏兩國,國家日小,江山危殆,如今有此擴張良機,當然甚是歡迎,故而一拍即和,三國之間,使者往來不絕。呂不韋爲秦國故相,韓魏使者經過,都常來拜訪。對于此事知之甚詳。
對于李斯,呂不韋有賞識提拔之恩。李斯往來各地,屢過洛陽,雖然李斯心裏并不想再和呂不韋有過多的糾葛,但礙于情面,禮節性的拜訪當然是不能少的,因此有不明真相者,多猜測此事乃是呂不韋首謀,李斯身體力行而已。
三國大張旗鼓的往來交接,楚國早已探知其事。
楚令尹李園新掌楚國大政沒幾年,内部根基并不穩固,實在不願貿然于秦國交戰,勝了還好,要是敗了,隻怕這戰敗之責都要堆到自己身上,對于穩固朝局權勢實在沒啥好處。故而屢次召楚國權貴商議此事。
權貴當中,有主和的,也有主戰的。還是景瑜當日曾和姬丹聊過此事,雖自報奮勇,出使秦國。
到了秦國,景瑜自然要先去拜見昌平君熊啓。
熊啓雖生于秦,長于秦,但卻爲楚國嫡親的公子,現今楚王的同父異母之兄,景瑜來拜,寒暄以後,景瑜倒是不客氣,直接對昌平君道:“君侯爲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本該掌握朝政,輔佐大王,奈何凡受制于人也?”
昌平君見到楚人,雖然沒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感情,但心裏還是有所親近的,隻是景瑜這話說的莫名其妙,昌平君很是不解,問道:“我爲秦相,大王言聽計從,威加于百僚,不知何謂受制于人也?”
景瑜昂然道:“楚者,君侯家國也,韓魏者,秦國之敵也。秦助韓魏四郡之兵而攻楚,楚軍敗,秦損兵耗糧而無所得,而韓魏得其土,獲其人,國家更強。秦欲一統天下,韓魏當其要沖,兩國之強豈是秦之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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