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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過高高的門檻,姬丹進入大殿。
雖然六扇大門洞開,但冬初弱弱的光線,仍然隻是無力的照進殿内三四丈遠。
高聳的柱子,矗立在大殿當中,黑漆漆的柱子上,每一面都點着燭火。每個柱子下面,都有一位手持長戟的郎官傲然挺立,在郎官身前,秦國自相國以下的大小官員,依官職的高低,分立在兩側,一直排列到殿内最深處的台陛之下。
秦王嬴政,面前一個寬大的矮幾,幾上放着幾卷竹簡,嬴政一身黑色衣裳,頭上冠冕,前後各垂着九道冕珠,随着燭火的閃動,冕珠偶爾發出一兩道彩光。随着姬丹進殿,十八位黑衣谒者已經快步上前,護持姬丹緩步前行,到了陛前四丈遠近,十八位谒者懷抱芴闆,一齊躬身道:“臣等奉令,恭陪燕國太子進見。”禮畢之後,各自轉身,退到台陛左右侍立。
這九賓之禮,乃是諸侯之間接見他國質子和來使的最高禮節,姬丹對此并不陌生,雙手一理兩側高冠飄帶,姬丹雙手一擡,拱手過頂,緩緩彎腰,高聲道:“燕國外臣姬丹,參見大王!”
嬴政雖然高高在座,但親政之前,例有站在身側的仲父、相國文信侯呂不韋代嬴政對答。
呂不韋手抱芴闆,躬身代嬴政回了一禮,高聲道:“太子遠來辛苦,請問燕王安否?”
姬丹拱手,擡頭應道:“謝大王問,我大王甚安!”
呂不韋高聲道:“燕王安泰,乃秦、燕兩國之福!”
姬丹應道:“大王安泰,亦是敝國之福,外臣願以五百金,爲大王壽!”
說着,身後随行的郦商、夏扶、宋意等十位賓客,各捧五十金上前躬身行禮,呂不韋拱手執禮,高聲回道:“爲燕王壽!”
兩側的黑衣谒者上前,躬身接過這些賓客手中的禮物,微微點頭示意,緩步退回陛下。随着贊禮的谒者唱喝,姬丹身後的鞠成和範增,又分别捧上燕王國書、符節,陛下大夫領令接過驗看已畢,報曰:“書節皆符,無誤!”
黑衣谒者高喝:“盟成!”
柱後的樂師,随着這一聲高喝,奏起大樂,一時間金石齊鳴。姬丹躬身一禮,十八位谒者上前,陪着姬丹一行退出大殿。
到了殿外,早有兩位郎官上前,執禮甚恭,道:“太子殿下且請留步,我家大王有請太子到偏殿叙話!”
姬丹淡然回禮,笑道:“有勞閣下領路。”
那兩位郎官道一個“請”字,姬丹當先而行,兩位郎官在左右陪侍,後面範增、尉缭等人追随在後,沿着回廊,繞過大殿,穿過一個宮門,又行數十丈遠,到了一個大殿。
這個大殿,乃是秦王嬴政日常習學政事,接見臣僚之所。此時嬴政未到,殿門緊緊閉着,殿外廊下,三十多位侍衛中郎,身高都在七尺以上,一色黑盔黑甲,手執長戟,肅然而立。
陪同姬丹的兩位郎官,快步上前,将姬丹引到殿前台階之下。請姬丹等人稍侯,兩位黑衣谒者,打開殿門,一一點起燭火。片刻功夫,原先黑漆漆的殿内,已經是燈火通明。
稍等了一會,外面一陣人聲響起,衆人擡頭看去,隻見宮門處,一群侍衛中郎,魚貫而入,分列在甬道兩側,後面是十位黑衣谒者,手捧大王随時應用之物,拱衛着大王嬴政逶迤而來。
剛才在大殿之中,雖然也有燭火照明,但畢竟離得遠了,光線也明暗不定,看不清嬴政形容。如今到了日光之下,姬丹自然要好好端詳一下這個名震千古的枭雄之君。
這嬴政變化可真不小!
當時在邯鄲時,嬴政不過才八歲,身材瘦弱,小臉尖尖身上衣衫雖說不上褴褛,但畢竟日子很不好過,多是破舊的葛麻粗衣。
如今的嬴政,已是昂藏七尺的漢子,頭戴玄冕前園後方,冕闆前後兩端,各垂九串玉旒,旒分五彩,随着腳步的移動,不時折射出七彩之光。身上上衣下裳,俱爲黑色,上面用金銀絲繡了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彜、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腰間白羅大帶,垂兩條大绶帶,用赤、黃、黑、白、缥、綠色六彩。中間三個玉環。腰側懸黑色木鞘金紋寶劍。
這把寶劍,遠長于日常軍中所用寶劍,從頭至尾足足将近五尺。秦王嬴政手扶劍柄,才使的劍鞘不至于拖在地上。
姬丹看到這把秦國世傳的“太阿劍”。腦子裏不由自主浮起史記中的記載:荊轲刺秦王時,嬴政雖然掙脫了荊轲的抓拿,但因爲荊轲拿着一把小匕首,近身猛撲,嬴政空有一把長劍,卻因爲太長拔不出來,無法抵擋,隻能慌慌張張繞着柱子逃跑躲避,直到後來旁人大喊提醒,嬴政将劍背在背上,才拔了出來砍下了荊轲的一條腿。
想起荊轲,姬丹心中不由一陣隐痛,燕國積弱,自己雖有強國抗秦之志,也不得不來在秦國入質,在嬴政的屋檐下低頭求活,也正是因爲燕國積弱,原本的燕太子丹即便潛逃回國,也隻能四處尋找勇士,冒險謀刺嬴政。正是因爲兵弱國貧,原本的燕太子丹才會一戰即敗,狼狽逃亡上千裏,最終落個傳首鹹陽的命運。
自己這個小小的蝴蝶,能扇動龐大沉重的曆史車輪轉向麽?
看着從遠而近的秦王嬴政,姬丹心裏不由産生了一絲迷茫!
不過,也就是一霎那間,姬丹猛然想起一句話,曆史,是一系列的偶然構成的必然!
子楚不過是因爲偶然遇到了富有權謀野心的大商賈呂不韋,才得以鹹魚翻身,從安國君諸子中脫穎而出!
嬴政的出生,還是子楚偶然遇到了呂不韋的一個美貌寵姬!
子楚能偶然逃出趙國,還是因爲負責監管秦國質子的軍侯恰巧貪财妄義。
既然這麽多的偶然,能導緻一個秦始皇的誕生,那麽,在中間插入了一個自己的偶然重生,曆史的洪流自然會因此而形成另外一種必然!
或許,自己的到來,就會讓這把劍再也沾不上荊轲鮮血,再也沾不上關東六國數百萬生靈的鮮血。或許,就是這把劍,會盤旋而起,讓秦王嬴政流血五步!或許,這把劍還未露出一絲猙獰,就将随着強秦的覆滅而腐朽成一條淡淡的銅綠。
姬丹暗地裏握一握權,長出一口氣,對着快步走來的秦王嬴政,大袖一揮,捧手過頂,彎腰施禮:“外臣姬丹,恭侯大王!”
秦王嬴政快走幾步,上前伸手相攙,笑道:“太子不必多禮!”
“寡人與太子乃是舊識,昔日多承太子照拂,寡人一日或忘!”
“既已不在朝堂,寡人當以兄禮待太子!”
一邊說着,一邊拉起姬丹,要請姬丹當先前行上階。
姬丹聽嬴政如此客氣,倒有些出乎意料,但無論如何,這是在秦國王宮,嬴政乃強秦之王,自己一個弱國太子的身份,就算是有那麽一點點舊恩在,那也不能如此無禮托大吧?
姬丹連連遜謝不敢!
呂不韋随在嬴政身後,看兩個人彼此謙讓不已,呵呵笑道:“大王,既然太子客氣,那就以主賓之禮相待,如何?”
姬丹還要推辭,嬴政開口道:“就依仲父所言,太子切勿再辭!”
姬丹聽嬴政如此說,也點頭同意。嬴政伸手想請,與姬丹兩人分從台階左右,同步登台,嬴政身後,是相國文信侯呂不韋、禦史大夫熊啓等一幹大臣,姬丹身後,是範增、尉缭等一衆賓客。
進了大殿,嬴政和姬丹分了東西,對坐在幾後。各位賓客大臣,在各自主公之下依次排開。
待衆人坐定,宮中伺候的内宦,流水般送上酒、果、肉、菜肉等飲宴之物。嬴政高舉酒爵,呵呵笑道:“今日得見舊日好友,寡人心中甚慰,爲太子壽!”
秦國一幹大臣,也都舉起酒爵,齊聲道:“爲太子壽”
姬丹等一衆賓客,也一起回道:“爲大王壽”
兩相遙遙一碰,衆人齊齊幹了。内宦們穿梭其間,忙着倒酒布菜。
嬴政笑着對姬丹道:“昔日一别,恍然十餘年,太子風采更勝往昔!”
嬴政這樣寒暄,姬丹自然對答如流:“大王謬贊,丹何以克當!寡國外臣,還需大王多加照拂!”
“太子遠來是客,但有所需,自當供應無缺!”
兩人又客氣幾句,嬴政看看姬丹門下衆人,笑道:“久聞太子門下多壯士,今日一見,幸何如之!還請太子爲寡人引見!”
姬丹呵呵一笑,遂将門下賓客一一介紹,嬴政每聽介紹一人,都舉酒相敬,稱贊不已。待介紹完了,嬴政一拍手,笑道:“今日得見諸位大賢,寡人甚是心慰”
說着,傳令谒者,捧出金帛等物,送到各位賓客座前。
呂不韋等人,見秦王送出金帛,厚賞姬丹門下,也都道:“諸君才華橫溢,名傳六國,今日駕臨一會,乃吾等之幸!”
“區區薄禮,略表大王禮賢之意,還望笑納!”
“諸君如肯指教,似我等愚笨之人,自當退位讓賢!”
姬丹看嬴政送出來的,每個賓客都在百金以上,這些大臣,話裏話外,充滿奉承拉攏之意,頓時滿頭的黑線:幹啥?幹啥?太過分了,當着我的面,就這麽明目張膽的挖牆角呀?
掃一眼門下衆人,見範增以下衆賓客,雖然都是笑容滿面,但金帛送到面前,卻都端坐不動,沒一個伸手去接,姬丹這才略略放心
姬丹忙避席施禮,道:“大王厚賜,受之有愧,卻之不恭,丹代諸位先生恭謝大王!”
這些賓客見待姬丹謝過,這才接過金帛,拱手道:“多謝大王,多謝太子!”。
嬴政見這些賓客,沒一個肯越過太子直接受禮的,略一沉吟,也就哈哈一笑:“諸君不必客氣!”
随後,嬴政又賜給姬丹金玉車馬。姬丹這幾日,可是給在座的各位大臣送出去不少财物。既然嬴政大方,這飛來之财,姬丹當即好不客氣的一一笑納。
送完禮物,彼此之間客氣一番,話題一轉,自然要談論些國事軍政,隻是這個場合,都當不得真,無非是紙上談兵空空相對而已。
正在熱鬧的時候,門外進來一位谒者,高聲禀道:“太後得知太子進宮,特請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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