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本紀


()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莊襄王爲秦質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爲政,姓趙氏。年十三歲,莊襄王死,政代立爲秦王。當是之時,秦地已并巴、蜀、漢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東,有河東、太原、上黨郡;東至荥陽,滅二周,置三川郡。呂不韋爲相,封十萬戶,号曰文信侯。招緻賓客遊士,欲以并天下。李斯爲舍人。蒙骜、王齮、麃公等爲将軍。王年少,初即位,委國事大臣。

晉陽反,元年,将軍蒙骜擊定之。二年,麃公将卒攻卷,斬首三萬。三年,蒙骜攻韓,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将軍蒙骜攻魏氏畼、有詭。歲大饑。四年,拔畼、有詭。三月,軍罷。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級。五年,将軍骜攻魏,定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東郡。冬雷。六年,韓、魏、趙、衛、楚共擊秦,取壽陵。秦出兵,五國兵罷。拔衛,迫東郡,其君角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七年,彗星先出東方,見北方,五月見西方。将軍骜死。以攻龍、孤、慶都,還兵攻汲。彗星複見西方十六日。夏太後死。八年,王弟長安君成蟜将軍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遷其民于臨洮。将軍壁死,卒屯留、蒲鶴反,戮其屍。河魚大上,輕車重馬東就食。

嫪毐封爲長信侯。予之山陽地,令毐居之。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毐。事無小大皆決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爲毐國。九年,彗星見,或竟天。攻魏垣、蒲陽。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帶劍。長信侯毐作亂而覺,矯王禦玺及太後玺以發縣卒及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宮爲亂。王知之,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戰鹹陽,斬首數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戰中,亦拜爵一級。毐等敗走。即令國中:有生得毐,賜錢百萬;殺之,五十萬。盡得毐等。衛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皆枭首。車裂以徇,滅其宗。及其舍人,輕者爲鬼薪。及奪爵遷蜀四千馀家,家房陵。(四)[是]月寒凍,有死者。楊端和攻衍氏。彗星見西方,又見北方,從鬥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國呂不韋坐嫪毐免。桓齮爲将軍。齊、趙來置酒。齊人茅焦說秦王曰:“秦方以天下爲事,而大王有遷母太後之名,恐諸侯聞之,由此倍秦也。”秦王乃迎太後於雍而入鹹陽,複居甘泉宮。

大索,逐客,李斯上書說,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說秦王,請先取韓以恐他國,於是使斯下韓。韓王患之。與韓非謀弱秦。大梁人尉缭來,說秦王曰:“以秦之彊,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愍王之所以亡也。願大王毋愛财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見尉缭亢禮,衣服食飲與缭同。缭曰:“秦王爲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爲虜矣。不可與久遊。”乃亡去。秦王覺,固止,以爲秦國尉,卒用其計策。而李斯用事。

十一年,王翦、桓齮、楊端和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與、橑楊,皆并爲一軍。翦将十八日,軍歸鬥食以下,什推二人從軍取邺安陽,桓齮将。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秋,複嫪毐舍人遷蜀者。當是之時,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齮攻趙平陽,殺趙将扈辄,斬首十萬。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見東方。十月,桓齮攻趙。十四年,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将軍。桓齮定平陽、武城。韓非使秦,秦用李斯謀,留非,非死雲陽。韓王請爲臣。

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邺,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十六年九月,發卒受地韓南陽假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十七年,内史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爲郡,命曰颍川。地動。華陽太後卒。民大饑。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将上地,下井陉,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後崩。趙公子嘉率其宗數百人之代,自立爲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大饑。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國,恐,使荊轲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轲以徇,而使王翦、辛勝攻燕。燕、代發兵擊秦軍,秦軍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贲攻(薊)[荊]。乃益發卒詣王翦軍,遂破燕太子軍,取燕薊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王翦謝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溝灌大梁,大梁城壞,其王請降,盡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複召王翦,彊起之,使将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荊王。秦王遊至郢陳。荊将項燕立昌平君爲荊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

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贲将,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二十六年,齊王建與其相後勝發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将軍王贲從燕南攻齊,得齊王建。

秦王初并天下,令丞相、禦史曰:“異日韓王納地效玺,請爲藩臣,已而倍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爲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爲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青陽以西,已而畔約,擊我南郡,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其荊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轲爲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爲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鹹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号。”丞相绾、禦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裏,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内爲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号,王爲‘泰皇’。命爲‘制’,令爲‘诏’,天子自稱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議。”制曰:“可。”追尊莊襄王爲太上皇。制曰:“朕聞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爲谥。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谥法。朕爲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爲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數以六爲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爲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爲水德之始。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後合五德之數。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绾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爲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爲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雠,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爲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甯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複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甯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分天下以爲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更名民曰“黔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鹹陽,銷以爲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地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向戶,北據河爲塞,并陰山至遼東。徙天下豪富於鹹陽十二萬戶。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鹹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泾、渭,殿屋複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鍾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焉作信宮渭南,已更命信宮爲極廟,象天極。自極廟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鹹陽屬之。是歲,賜爵一級。治馳道。

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峄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爲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辭曰: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賓服。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從臣思迹,本原事業,祗誦功德。治道運行,諸産得宜,皆有法式。大義休明,垂于後世,順承勿革。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訓經宣達,遠近畢理,鹹承聖志。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内外,靡不清淨,施于後嗣。化及無窮,遵奉遺诏,永承重戒。於是乃并勃海以東,過黃、腄,窮成山,登之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台下,複十二歲。作琅邪台,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曰:維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以明人事,合同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已大畢,乃臨于海。皇帝之功,勸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抟心揖志。器械一量,同書文字。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應時動事,是維皇帝。匡饬異俗,陵水經地。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鹹知所辟。方伯分職,諸治經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琅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盡力,莫敢怠荒。遠迩辟隐,專務肅莊。端直敦忠,事業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緻福。節事以時,諸産繁殖。黔首安甯,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驩欣奉教,盡知法式。**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迹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爲皇帝,乃撫東土,至于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贲、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從,與議於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過千裏,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爲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殁,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爲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爲表經。”

既已,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歸。

二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沙中,爲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登之罘,刻石。其辭曰: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于海。從臣嘉觀,原念休烈,追誦本始。大聖作治,建定法度,顯箸綱紀。外教諸侯,光施文惠,明以義理。六國回辟,貪戾無厭,虐殺不已。皇帝哀衆,遂發讨師,奮揚武德。義誅信行,威燀旁達,莫不賓服。烹滅彊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極。普施明法,經緯天下,永爲儀則。大矣哉!宇縣之中,承順聖意。群臣誦功,請刻于石,表垂于常式。其東觀曰: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逮于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觀望廣麗,從臣鹹念,原道至明。聖法初興,清理疆内,外誅暴彊。武威旁暢,振動四極,禽滅六王。闡并天下,甾害絕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經理宇内,視聽不怠。作立大義,昭設備器,鹹有章旗。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黔首改化,遠迩同度,臨古絕尤。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群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旋,遂之琅邪,道上黨入。

三十年,無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賜黔首裏六石米,二羊。始皇爲微行鹹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堤防。其辭曰: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爲逆滅息。武殄暴逆,文複無罪,庶心鹹服。惠論功勞,賞及牛馬,恩肥土域。皇帝奮威,德并諸侯,初一泰平。堕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鹹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産,久并來田,莫不安所。群臣誦烈,請刻此石,垂著儀矩。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将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

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爲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爲(三)[四]十四縣,城河上爲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陽]山、北假中,築亭障以逐戎人。徙谪,實之初縣。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三十四年,适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

始皇置酒鹹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爲壽。仆射周青臣進頌曰:“他時秦地不過千裏,賴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内,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爲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争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悅。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馀歲,封子弟功臣,自爲枝輔。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爲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始皇下其議。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複,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異時諸侯并争,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并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誇主以爲名,異取以爲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爲城旦。所不去者,醫藥蔔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爲師。”制曰:“可。”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直通之。於是始皇以爲鹹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閑,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爲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爲阙。爲複道,自阿房渡渭,屬之鹹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隐宮徒刑者七十馀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發北山石椁,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馀。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爲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雲陽,皆複不事十歲。

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爲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願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於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乃令鹹陽之旁二百裏内宮觀二百七十複道甬道相連,帷帳鍾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衆,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洩吾語。”案問莫服。當是時,诏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聽事,群臣受決事,悉於鹹陽宮。

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爲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并天下,意得欲從,以爲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於上。上樂以刑殺爲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辄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谀,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爲求仙藥。”於是乃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衆,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衆去不報,徐市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诽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鹹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爲訞言以亂黔首。”於是使禦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阬之鹹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谪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谏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爲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聞之,遣禦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因燔銷其石。始皇不樂,使博士爲仙真人詩,及行所遊天下,傳令樂人歌弦之。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爲吾遺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聞。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禦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於是始皇蔔之,卦得遊徙吉。遷北河榆中三萬家。拜爵一級。三十七年十月癸醜,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裏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其文曰: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長。三十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莊。群臣誦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秦聖臨國,始定刑名,顯陳舊章。初平法式,審别職任,以立恒常。六王專倍,貪戾傲猛,率衆自彊。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陰通閑使,以事合從,行爲辟方。内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義威誅之,殄熄暴悖,亂賊\滅亡。聖德廣密,**之中,被澤無疆。皇帝并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群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貴賤并通,善否陳前,靡有隐情。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爲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爲逃嫁,子不得母,鹹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皆遵度軌,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修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還過吳,從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爲大鲛魚所苦,故不得至,願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爲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緻。”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爲玺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鹹陽而葬。”書已封,在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丞相斯爲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棺載辒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從辒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與公子胡亥、丞相斯陰謀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爲丞相斯受始皇遺诏沙丘,立子胡亥爲太子。更爲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以罪,(其)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行,遂從井陉抵九原。會暑,上辒車臭,乃诏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

行從直道至鹹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爲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郦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馀萬人,穿三泉,下銅而緻椁,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銀爲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爲燭,度不滅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死者甚衆。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爲機,臧皆知之,臧重即洩。大事畢,已臧,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臧者,無複出者。樹草木以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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