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個時辰之後,房門才在衆人焦急的目光中被拉開了,接着柴彙就走了出來,他先是在一名内侍耳邊的小聲說了幾句,這才朝皇帝走了過來。
“皇後肯進食了,皇後肯進食了!”那内侍足足呆了好幾秒鍾,這才反應了過來。
這下,段靈等人立即興奮了起來,朱祁钰心裏也是一喜,接着就拉住了段靈。“靈兒,先帶曲大夫進去看看,然後征詢一下大夫的意見!”
段靈立即會意,馬上就叫上哈吉,去找曲華亦了。
這時候,柴彙也走了過來。“陛下,皇後沒事了!”
朱祁钰感激地看了柴彙一眼,嘴唇動了幾下,最後說道:“柴國公,今日若無事,就留下來陪朕吃晚飯吧。你也看到了,皇後倒下隻後,這個家裏就像是缺少了主心骨一樣。這幾日,朕也茶飯無思,今天正好你來了,陪朕多聊聊吧!”
當下,金英等人連忙去準備晚飯。可以說,皇後病倒了之後,整個家裏都亂了套,皇帝是茶飯不思,幾個貴妃更是沒有半點食欲,如果不是因爲一幫公主皇子要吃飯的話,恐怕這些内侍都不用爲做飯忙碌了。當然,現在皇後已經肯進食了,而且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顯然晚上這頓是少不了的!
考慮到皇帝也幾天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金英等人先是上了幾盤點心與涼菜。而朱祁钰大概也很是高興,叫人去把他存起來的幾瓶葡萄酒都拿來了。
“這是當年朕在白羊王國的時候,哈桑送給朕的,現在就剩下這幾瓶了!”朱祁钰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一瓶,“這酒産自歐羅巴南部地區,雖無國内的烈酒那麽刺激,不過澀中帶甘,别有一番味道。”
柴彙自然是知道葡萄酒的産地的。早在唐代,就有西域商人将葡萄酒帶到了中原來,隻是生産葡萄酒的技術一直不爲中原的釀酒師所知,所以一直以來葡萄酒都算是名貴貨了。而這次白羊王國國王送給帝國皇帝的,自然是最好的貨色。
“其實,這人就如同酒一樣!”朱祁钰仿佛深有感觸一般,“先是苦澀,難以入口。而回味時,卻能品出一番甘甜來。柴國公,你說是不是?”
柴彙尴尬的笑了一下。“陛下所言甚是,每當回味之時,能品出甘甜的,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朱祁钰長歎一聲,仿佛沒有聽到柴彙的話一樣。“這次,皇後突然病例,還絕食拒藥,朕也是心煩意亂,整日茶飯不思。不過,這幾日下來,朕也時常在回憶,這麽多年來,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到底哪些是甘,哪些是澀呢?”
柴彙低都不語,皇帝這話暗藏玄機,就算是皇帝無意中說出來的,他也自然不敢接話。
朱祁钰确實是無心之說,又是一聲長歎之後:“其實,不管是甘是澀,自有一番味道。而人這一輩子,就如同是被這些味道所組合起來的一樣,有甘有澀才格外精彩。這就如同不管是多好的美味,如果天天吃,頓頓吃,吃多了,還是會膩的,隻有不斷的變換着口味,才能知道美味。無苦哪有舔,柴國公,你說是不是?”
柴彙也是深有感觸,從巅峰跌落到谷底,這巨大的反差,讓柴彙整個人都變了。就算他已經是年近六十,也算得上是老人了。他一生所經曆的坎珂并不少,而這次的突然變故,已經讓柴彙徹底地死心。如果是在年輕的時候,也許他還會有東山再起的想法,不過到了這個年歲,柴彙自然無法多想,他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安享天年,不用再爲今後的事情擔心。
兩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沒有多少準頭地閑聊着。不多時,金英等内侍就将熱菜送了上來。同時,金英也悄悄的告訴了皇帝,于謙在外面有事禀報。
朱祁钰微微皺了下眉毛,說道:“請于大人進來吧,今天這裏也沒有外人!”
當于謙走進來的時候,一看到柴彙,頓時神色就變了,而當他注意到皇帝的神色時,心裏也就有數了。這次治好皇後心病的不是皇帝,而是柴彙。顯然,皇帝對柴彙的态度也因此轉變了很多。當然,對于于謙這種經曆了太多風雨的人來說,皇帝的變化是在情理之中的,如果皇帝沒有這些變化,那反而不太正常。
“陛下……”
“于謙過來坐吧,還沒有吃飯吧?”朱祁钰也不管那麽多,招手将站在一旁的金英叫了過來,“給于大人添副碗筷,讓廚房多做幾樣菜,今天朕高興!”
于謙有點爲難的坐了下來,他本來是來恭喜皇帝的,另外還有重要事情要彙報,而看現在這個樣子,他覺得自己選錯了時間。
“景泰元年,也就是朕登基的那一年,柴國公就給了朕巨大的支持,到今年,已經是十三年了!”朱祁钰仿佛整個人都有點興奮得過頭了一眼,“十三年來,你們兩人一直是朕最爲信任的,當然,還有陳懋,丁用,以及衆多的大臣,都是朕極爲信任的。不過,在最初那段艱難的歲月裏,你們兩人給朕的支持是最爲重要的。想當初,朕要北伐蒙古,如果不是柴國公動員全國商人爲朕捐獻軍資,如果沒有柴國公,恐怕朕不要說北伐,連皇位都坐不穩。後來徐有貞等亂黨叛亂,也是柴國公聯合全國商人,共同支持朕平叛,再到第二次北伐,入朝神作書吧戰,東征,南征,西征等等,這十三年來,朕一直有一句話沒有跟柴國公講過,在這裏,朕一定要說出來!”
于謙有點擔心的看着朱祁钰,覺得皇帝有點失态了,他甚至在懷疑皇帝是不是喝多了,已經喝醉了。皇帝酒量不大,這個于謙是清楚的。
不過看到桌上的那瓶酒還有一大半。于謙就覺得皇帝沒有喝多。當然,于謙還是很擔心的。好不容易才把柴氏家族擊敗,如果皇帝一說錯話,給了柴氏家族東山再起的機會,那可不好了。
柴彙的神色反而比較平靜,其實在歸隐山林之後,柴彙就除了縱情于聲色之間外,也一直在思考這十多年來的所神作書吧所爲。他也想知道,是什麽原因導緻柴氏家族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顯然,這絕不是某一個單獨原因所造成的,不過最明顯的原因就是功高震主!這是做臣子最爲忌諱的一點,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将,當功勞大到足以讓皇帝嫉妒的時候,也就是其完蛋的時候。顯然,這也就是柴氏家族完蛋的最爲主要的原因,因爲柴氏家族已經富裕到了讓皇帝嫉妒的地步了!
朱祁钰站了起來,很是恭敬地向柴彙行了個禮。“在這裏,朕行的是家禮。柴國公爲朕嶽父,小婿當該向嶽父行禮。同時,朕還要說一句,這麽多年來,朕感謝柴國公爲帝國,爲朕所做出的巨大貢獻,今日的帝國,也有柴家的一份!”
“陛下……”柴彙一驚,連忙跪了下來,“家國有别,應當以君臣之禮相待,臣無德無能,不給帝國添亂,就已經是臣最大的功勞了,哪能受得了陛下的謝禮!”
“陛下!”于謙也在這個時候拉了皇帝一下,“柴國公所言有理,國家國家,國重家輕,雖然柴國公爲國丈,不過陛下是君,柴國公是臣,君臣之禮是不能破壞的。”
朱祁钰心裏苦笑了一下,就站了起來。“既然你們都這麽說,那麽今日,我們也就别管什麽禮儀了,大家都以朋友相待。來,喝酒!”
幾杯酒下肚,氣氛稍微緩和了一點,不過房間裏也安靜了下來,畢竟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三個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同時,他們也都了解到了對方的想法,所以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柴國公。”朱祁钰打破了沉默,“這幾日,朕反複思考,也想通了很多事情,也許當時朕确實應該聽皇後的話。不過,事已至今,朕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朕隻是想知道,柴國公今後有何打算呢?”
這下,柴彙心裏有點緊張了。短短幾杯酒的時間,皇帝的态度就變了這麽多,這讓柴彙心裏很是不安。通過這次柴氏家族的事情,柴彙已經感覺到皇帝在這十多年的時間裏已經成熟了很多,或者說,在控制手下官員的時候,手段厲害了不少。僅僅從皇帝鏟除寡頭商人集團的行動來看,皇帝不但能夠在自己所制訂的法律框架内行動,維護法律的威嚴,同時,還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些,都是皇帝成熟了的标志,而對于這個已經建立起了無匹戰功,而且赢得了帝國軍人絕對忠誠的皇帝來說,當他熟悉了怎麽應付政治鬥争的時候,恐怕天下就再也無人是他的對手了!
“陛下,其實柴國公現在逍遙自在,過得日子比我們都舒服呢!”
于謙見柴彙半天不開口,就不緊不慢的在旁邊插上了一句話。
對于于謙的态度,柴彙心裏也是很清楚的。神作書吧爲帝國内閣總理大臣,于謙可以說是權勢滔天,帝國上下,除了皇帝之外,就數于謙手裏的權力最大了。不過,于謙對帝國的忠誠也絕對是最高的,爲人更是小心謹慎。當了這麽多年的内閣總理大臣,到現在,于謙家裏還是那個樣子,窮得丁當響。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于謙并無半點私财,皇帝曾數次贈與他大筆的資産,結果都被于謙給捐了出去。另外,于謙還主動放棄了他榮譽元帥的俸祿,将内閣總理大臣的薪水拿了一半出去,捐獻給了貧民。反正,于謙并不愛财,也不愛權。之前,柴彙都搞不清楚,于謙愛的是什麽?美女,美酒,還是賭博?當然,這些都不是。在經曆了這些事情之後,柴彙也終于明白了過來,于謙愛的其實是這個國家,這片土地。這也是于謙爲什麽一直能夠得到皇帝的絕對信任,能夠在皇帝遠征時一手掌握帝國大權,而不遭到皇帝半點猜忌的原因了!
“于大人見笑了,柴某這些日子過得也不算好!”柴彙尴尬地笑了一下,“不過,現在柴某也算是想通了,事已至今,其實也無多少可以惋惜的。至少,柴某覺得,這一生,柴某也風光過,也經曆過風雨,能有今日,都是皇上的恩賜,柴某也算是滿足了!”
朱祁钰的眉毛微微的跳了一下。“柴國公,其實很多事情,也是朕所不願意看到的。十多年的風雨,十多年的戰鬥,朕一直依靠着大家的支持才能走到今日。當然,正如柴國公所說,事到如今,又有什麽好惋惜的呢?”
“其實臣也沒有多想什麽,隻要能夠安享晚年,不受世事所擾,臣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這次,朱祁钰沒有急着開口,過了好一陣,他才說道:“柴國公,朕已經将皇股公司交給丁用打理,以柴國公的能力,做一山野村夫自然是在浪費人才,不知道柴國公……”
“陛下!”于謙這時候終于忍不住了,“丁用的能力足以勝任,而且臣認爲,柴國公既然已經選擇了歸隐山林,自然是無心過問俗事的!”
朱祁钰心裏暗自苦笑了起來,其實他是想感謝柴彙,并且将柴彙留在附近,這樣比較好讓皇後的情緒穩定下來,不過看樣子,連于謙都不同意這麽做,肯定其他的大臣也不會同意了,顯然,柴彙是不可能再入局的!
“陛下好意,臣心領了,不過臣也已經想好,就再不想回頭了!”
朱祁钰慢慢點了點頭。“那柴國公今後有何打算呢?”
柴彙猶豫了一下,說道:“陛下,臣今後何去何從,都不會再給陛下添麻煩的,臣隻有一個心願!”
“盡說無妨!”朱祁钰其實一直想感激一下柴彙,畢竟是柴彙将皇後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的。
“臣隻希望陛下善待皇後,美嬌是臣唯一的女兒,也是臣唯一的骨血,臣這一生,隻是希望她能過得平平安安的,如有必要,臣甚至可以犧牲自己!”
朱祁钰長出了口氣。“柴國公,此事你可以放心,朕對皇後并無半點成見,朕會善待皇後的!”
柴彙說着,就離席再次跪了下來。“陛下隆恩,臣沒齒難忘,在此,臣替柴家所有人感謝陛下的恩賜了。”
當柴彙三叩頭之後,就起身,然後潇灑的走出了房間。這次,朱祁钰沒有阻擋,其實他也看了出來,柴彙爲了自己的獨生女,已經做出了最大的犧牲,其實就算沒有朝中大臣的反對,柴彙也不會留下來的,他在帝國舞台上的演出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