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有些委屈的抿起嘴唇,她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道:“許記,我不在乎是否要承擔責任,也不在乎承擔怎樣的責任,我在現場看到一百多名悲痛欲絕的遇難者親屬,而礦說遇難者隻有三個人,這件事是不是有人隐瞞,作爲春陽縣的領導,我在位一天,是不是就應當爲這些無辜的死難者讨還公道?”
許常德皺了皺眉頭,他了解秦清骨子裏的倔強,也聽出她這句話中對自己的抗拒。許常德雖然表面溫和,可實際卻是一個霸道的人,他不喜歡别人違抗自己的意思,在他看來自己的這個決定既維護了多數人的利益,又盡可能的遏制事态的發展,應該算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可秦清似乎并不滿意他的做法,許常德低聲道:“秦清,你對春陽的情況還不了解。”
“許記,假如,我隻是說假如在這場礦難中存在着瞞報實際情況的現象,那麽有些人瞞報情況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他們又害怕什麽?僅僅是責任嗎?”
許常德沉默了下去,過了好半天方才道:“工作組已經去了春陽,市裏很快會拿出處理方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想。”說完他就挂了電話。
看似平靜的縣委縣政府大.院,正在進行着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縣委記楊守義無疑已經占盡了先機,在他确信十三名遇難礦工全都火化,其家屬也都得到了相應的賠償之後,楊守義長舒了一口氣,事情應該告一段落了,那些得到賠款的礦工家屬多數已經離去,江城市層也全都保持了沉默,事情的影響控制在有效地範圍内是最關鍵的一步,至于追究責任那是以後的事情了,作爲統管春陽縣工作的縣長,秦清無疑要承擔這個主要責任。
自從市裏的工作組來到春陽調.查,秦清居然失蹤了。
現在的秦清感覺到自己已經.完全被摒棄于制度之外,在外人的眼裏,她所需要做的就是承擔應有的責任,根據許常德的暗示,這次事故的責任不會太大,隻要秦清配合,對她的仕途應該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
車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吉普車停在空曠的.原野中,雨刮器并沒有打開,外面的世界顯得朦胧而神秘,秦清的目光同樣的朦胧,她凝望着遠方影影綽綽的煙囪,嘴唇緊緊抿起。她在猶豫,她在等待。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的彷徨和迷惘,然而她的倔強仍然讓她繼續堅持下去。
張揚打着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過來,拉開吉普.車,一股潮濕的雨氣撲了進來,他收起雨傘扔到後座,接過秦清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低聲道:“查清楚了,負責司爐的是個姓鄭的老頭,他家就住在前面。”
秦清小聲道:“火葬場的情況怎麽樣?”
張揚冷笑道:“幾個門口都有保安,進出都有檢查.人員登記,火葬場戒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秦清秀眉微颦,.火葬場的反常情況更證明其中有問題。
張揚啓動汽車,遠方的山溝中延伸出一條幹枯的河床,河床以南是火葬場,前面是火葬爐區和靈堂區,後面是墓區,現在已經過了班時間,除了存屍間對外開放以外,其他的地方已經關門,整個火葬場顯得越發的落寞和荒寂。河床的北岸有一排排低矮的小樓,老鄭頭的家就住在那裏。
張揚和秦清是等到夜幕降臨之後才敲響老鄭頭的房門的。
老鄭頭望着眼前的兩個陌生人,顯得有些迷惘:“你們是誰?找我幹啥?”
張揚一本正經道:“我們是張五樓礦難調查組的,現在特地來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老鄭頭的神情頓時變得慌張起來,他搖了搖頭道:“什麽情況?我除了知道燒死人,其他的事兒跟我一概無關,我也不知道啥情況,你們兩個走!”他想要關房門,房門卻被張揚一把頂住,張揚冷笑道:“老鄭頭,你抗拒組織調查就是違法,公然和國法作對後果你是知道的。”這厮忍不住威脅老鄭頭。
老鄭頭也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事實整天和屍體打交道的人很少有膽小的,他不屑的看了張揚一眼道:“吓我啊,我就是一平頭老百姓,你還能當真把我填到爐膛裏燒了?”
秦清牽了牽張揚的手臂,臉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道:“大爺您好,這件事關系到礦難遇難人的賠償問題,我相信您老一定有同情心,您也不想那些工人得不到應得的賠償是不是?”
老鄭頭死死抵住房門道:“你們别問我,我也啥都不知道,每天燒得死人那麽多,我哪裏去分清楚?”
秦清耐着性子勸道:“大爺我隻想問你,這次礦難送來的屍體一共有多少具?”
老鄭頭沉默了一下,然後用力道:“三個,你們滿意了,快走!”
張揚忽然發力,老鄭頭再也抵不住房門,踉踉跄跄向後倒去,張揚第一時間沖到了房内,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兇神惡煞般大吼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實交代,到底多少?”
秦清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這厮從來都是這個脾氣。
老鄭頭頗爲硬氣:“你别吓我,私闖民宅是犯法,小心我告你!”
張揚忍不住罵:“你一個燒屍體的怎麽這麽嘴硬,信不信我把你填爐膛裏燒了?”,他的手指在老鄭頭身戳了一下,老鄭頭隻感到身如同有千萬隻螞蟻不停爬來爬去,又麻又癢的感覺讓他痛不欲生。秦清從老鄭頭痛苦的表情已經猜到這厮一定在他身做了手腳,本想開口阻止,可是轉念一想,這老鄭頭不吃點苦頭肯定不會說實話。
張揚的方法果然奏效,老鄭頭連一分鍾都沒忍到就開頭讨饒,有氣無力道:“十三個……”
聽到這個數目,秦清和張揚都是吃了一驚,秦清驚聲道:“十三個?”
老鄭頭點了點頭,哀求道:“放開我,求你了!”
張揚低聲道:“爲什麽你要說三個?”
“有人給了我兩萬塊錢,讓我咬死口……隻說三個……”
秦清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礦難事件果然不像表面看去那麽簡單,對春陽這個小縣而言,十三人死亡的礦難已經是極其嚴重的事故,應該說不僅僅是春陽,這樣的事件對江城的政壇也是一次嚴峻的考驗,她忽然明白爲何許常德要自己站出來承擔責任,從楊守義到許常德,江城大大小小的幹部都在想息事甯人,他們考慮到了每一個環節,他們要把整件事掩蓋起來。
張揚放開了老鄭頭,他已經确信除了那兩萬塊,老鄭頭連送錢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離開老鄭頭的小屋,秦清的俏臉變得越發蒼白,事情背後的黑幕比她想象的要濃重得多,假如她繼續堅持下去,勢必會面臨和整個江城領導層作對的結局。
張揚體貼的爲她打着雨傘,自己的半邊身子卻露在外面,衣服已經被雨水淋濕。
一陣冷風吹來,秦清下意識的抱緊雙臂,擡頭尋找到張揚溫暖的目光,她忽然意識到,如果沒有張揚站在身邊,或許她已經屈服,或許她已經在強大的壓力面前崩潰,此刻她方才明白張揚對于自己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
張揚用身體爲她擋住風雨,如果不是秦清的原因,他不會介入到這件事中,張大官人雖然有正義感,可是他對于和自己關系不大的事情并不會表現出這樣的熱心,除非是能夠獲得足夠的政績回報,否則他不會主動招惹麻煩,可是眼前的秦清俨然已經成爲江城領導層眼中的棄卒,從她的身,張揚或許得不到任何的回報,可是張揚仍然不可避免的産生要保護她幫助她的念頭。
回到車内,張揚脫下水淋淋的t恤,拿起一件幹爽的藍色t恤套,他冷靜分析道:“十三個人不是小數目,在我們調查之前,有人已經先行做好了每一步,這個人在春陽擁有着相當的影響力。”
不言自明,張揚所說的這個人就是縣委記楊守義,隻有他才擁有這樣的能力。
秦清比張揚了解的還要多一些,楊守義不但在春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就是江城方面,他也提前做好了應對之策,無論是即将離任的市委記許常德還是市長黎國正,他們都已經認同了楊守義的做法,假如他們想要繼續調查下去并揭穿這件事,就等于和整個江城的領導層爲敵。
張揚雖然混入體制的時間不久,可是也覺察到了這件事說要面臨的壓力,他低聲道:“假如這件事真的鬧出來,恐怕會有很大一批人倒黴。”
秦清輕輕舒了一口氣,黑長的睫毛閃動了一下,沾在面的雨霧在黑暗中閃爍着晶瑩:“張揚,你怎麽看?”
“我不建議你繼續追查下去,雖然這件事存在着很多的疑點,可是我感覺到你查下去會有危險……”張揚停頓了一下:“那些遇難者的家屬爲什麽會攻擊你?那是因爲有人在背後挑唆。”
秦清搖了搖頭道:“我不怕!”可她的聲音卻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張揚啓動了引擎:“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秦清的心中感到一陣溫暖,假如沒有張揚,她無法想象現在自己會是什麽樣子,當她意識到自己發現張揚身越來越多閃光點的時候,她再度提起她的警覺,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一個男子産生依賴心理,這發現讓她感到惶恐感到不安。她雖然不怕,可是她的理智卻告訴自己,繼續堅持調查下去等于面臨和整個江城市的領導層爲敵,難道她要這樣放棄嗎?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繞過紅石谷的山路十分濕滑,加道路狹窄,彎道衆多,張揚把車速減低到三十,前面一輛載重大貨慢慢悠悠的駛了過來,大貨車居然使用了遠光燈,強烈的光線射得張揚睜不開眼,突然間那輛大貨車加快了速度,朝向吉普車高速撞來。
秦清發出一聲驚呼,張揚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他迅速切入倒檔,一腳踩下油門,吉普車全速向後退去,左手掌控着方向盤,右手把秦清攬入懷抱中,在載重貨車撞以前,用力扭斷了方向盤,後退座椅,帶着秦清的身體不可思議的向彈跳而起。
在張揚跳起的刹那,載重大貨撞在了吉普車,張揚用身體撞開了吉普車的頂棚,抱着秦清越過載重大貨,沒等他們在地站穩,就看到沖天的火光和爆炸聲在身後響起,秦清驚魂未定的呆在那裏,她實在無法想象張揚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等我!”張揚大步向前追去,可載重大貨撞開吉普車繼續向遠方駛去,張揚追了兩步,忽然想到留下秦清一個人在這裏并不安全,不得不停下腳步。
秦清咬着嘴唇,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裏,顯得如此無助如此彷徨,張揚來到她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秦清終于從震驚之中清醒過來:“我沒事……”
吉普車翻滾到了坡底,仍然熊熊燃燒着,張揚雙眼之中燃燒着更爲熾熱的怒火,他可以斷定剛才的是一次蓄意謀殺,有人想利用車禍把他和秦清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