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的掌聲再度響起。
楊守義臉帶着溫暖的笑容,心中卻郁悶到了極點,從得知秦清将要前來做代理縣長的時候,他的心裏就不曾好過過,秦清是那種前途無量的年輕幹部,而自己卻屬于要在這個位置站好革命最後一班崗的老同志,正如一個是旭日初升,一個是日薄西山,秦清的背景楊守義是清楚的,過去的江城市委記,現在的平海省省長許常德一手提拔了她,這就讓楊守義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更何況秦清還頂着團市委記的光環,在級别在背景比自己并不遜色,他從心底希望秦清真的像級所說的那樣,來春陽隻是走一個過場,他不想和這個女人發生矛盾,可前提是她不要過度幹涉自己的事情。
秦清在春陽的仕途注定是不會順利的,會議還沒有開完,安監局局長王奇就神情慌張的來到楊守義的面前,附在他的耳旁低聲說了句什麽,楊守義的臉色馬就變了,他低聲道:“散會,各位常委留下,我們召開一個緊急會議!”
秦清從楊守義沉重的表情已經意識到一定發生了重大的事情,接下來的會議果然驗證了這一點,張五樓礦出事了,集體擁有采礦權,國有礦務局托管的張五樓煤礦突發礦難,死亡人數不清。
幾名縣常委全都被這個消息震驚了,每個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責任,關鍵在于死亡人數,如果死亡人數太多的話,這件事恐怕麻煩就大了。
“這件事是真的嗎?”秦清有些.不相信,任伊始就遇到這件事,素來沉穩的她也不由得感到有些慌亂。
安監局局長王奇低着頭:“已經組.織人手去搶救了,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我們到現場看看!”秦清迅速鎮定下來。
楊守義一言不發,用力抽着煙,.一支香煙很快就已經被他抽到了盡頭,他把煙蒂用力摁滅在煙灰缸裏:“封鎖現場,全力搶救!”全力搶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封鎖現場則是爲了防止外來幹擾,楊記最擔心的是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假如礦難的事情讓記者知道,那麽用不了幾個小時消息就會傳得沸沸揚揚。
現在常委們看秦清的眼神已經不是羨慕而是同.情,根據幹部問責條例,剛剛任的代理縣長秦清無疑将是這場礦難的負責人,無論她到任多久,隻要在這個位置,她的責任就不能推脫,已經有人在考慮縣長位置是不是大兇之位?羅景元剛剛得了肝癌,秦清連屁股都沒坐熱,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假如罹難人數較多的話,這件事就算蓋都蓋不住。
秦清剛剛來到縣政府,突然發生的事情,讓她這個.新任的代理縣長有種被孤立的感覺,她的一切都沒有安排妥當。
縣委記楊守義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就.已經乘車離去,其他的官員也在各忙各的事情,秦清迅速理清了頭緒,就算她明天要被免職,也必須親自去張五樓礦難現場走一趟。因爲很多工作都沒有交代,秦清在目前的縣政府中還沒有理出頭緒,幾名副縣長從她的身邊走過,隻是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滿了同情,不過誰也沒有和秦清主動搭讪的意思,誰都明白這春陽縣還是趙記當家,這位代理縣長可能是春陽縣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代理縣長。
秦清回到辦公.室,她第一次産生了孤立無援的感覺,辦公室秘林娟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問道:“秦縣長有什麽吩咐?”她感到奇怪,爲什麽這種時候秦清沒有去礦難現場,而是回到了辦公室,秦清冷靜下來之後,想起剛才楊守義匆匆離去,并沒有招呼自己同去的意思,整個春陽的領導層顯然都在排斥着自己,她原本想讓林娟去叫車,可想來想去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揉了揉眉頭道:“你先出去,我想靜一靜!”
林娟離開以後,秦清拿起了電話,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她不可以将這件事報去,在春陽她能夠求助的隻有張揚了,電話接通以後,秦清虛弱無力道:“張揚,馬到縣政府來接我,我有要緊事!”
張揚正在招商辦開會呢,接到秦清的電話,馬結束了會議,第一時間驅車趕到了縣政府,秦清臉色蒼白的了他的吉普車。
張揚看出她神情有異,關切道:“不舒服?是不是楊守義那個狗日的欺負你了?”
倘若在平時秦清一定要提醒他注意說話的方式,可現在秦清已經顧不這些枝末小結了,無力的靠在座椅,低聲道:“送我去張五樓礦,剛才發生了礦難!”
張揚也愣了,他這才明白秦清的情緒爲什麽忽然變得如此低落,這美人兒縣長也太黴了,剛剛到任第一天就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張揚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導緻的嚴重後果,他笑着安慰秦清道:“沒事,你今天剛剛任,這件事跟你無關,要追究責任也是楊守義他們的問題。”
秦清露出一絲傷感的笑容,張揚肯定不知道幹部問責條例,無論她在這個位置幹了多少天,隻要身在其位,就必須承擔責任,跟任何人都沒有道理可講的,她輕聲道:“去現場看看!”
楊守義坐在汽車裏,臉色始終陰晴不定,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号碼,低聲道:“怎麽回事?”
接電話的是他的弟弟揚守成,張五樓煤礦的大股東,揚守成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哥!出大事了,死了十三個人……”
聽到具體的數目,楊守義的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十三個人,别說是秦清和自己,恐怕連市裏都要被牽連進去,他感到喉頭發幹,真正讓他害怕的是張五樓的背後,假如有人順藤摸瓜查到張五樓煤礦的幕後股東,那麽就不僅僅是一件礦難這麽簡單。
揚守成道:“哥,你放心,屍體我已經轉移了,回頭我打算對外宣稱死三個,多給死難家屬一些撫恤金,這件事……”揚守成考慮的是他的煤礦會不會被封,眼光仍然局限在個人的經濟利益。
“回頭我給你電話!”楊守義說完就挂了手機,他無力的仰倒在座椅,腦海中始終回想着揚守成剛才的話,瞞報死亡人數,把事情的影響最大程度的降低,性質自然也就發生了改變。他們這些幹部所應承受的責任,也會相應減低,可是這件事能夠瞞得住嗎?
張揚和秦清趕到張五樓礦的時候,相關領導和責任人都已經趕到了現場,縣委記楊守義站在高處,裝腔作勢的指揮着,看到秦清和張揚一起過來,楊守義不覺微微一怔,想不到他們兩人居然認識。
公安局長邵衛江也親臨現場,正組織幹警搶救,事實在礦難發生之後三個小時,這件事才被報,揚守成在報之前已經做好了屍體的轉移工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件事可能導緻的後果,必須将影響降低到最小的範圍内,隻有這樣才有可能隐瞞礦難的真相。
秦清來到安監局長王奇的面前,輕聲道:“情況怎麽樣?”
遠處楊守義看到秦清,居然沒有前打招呼的意思,一言不發的走自己的轎車,示意司機開車離去。他現在的心情也是極差,甚至連起碼的風度和涵養都顧及不到了。
手機再度響起,還是他的弟弟揚守成,揚守成道:“哥,我跟幾名受害者家屬已經溝通過,他們答應幫着隐瞞,不過每家要十萬!”
楊守義咬了咬嘴唇,每人十萬封口費,加另外三名公開死者的賠償,要花去一百多萬,事到如今隻能破财免災了,他低聲道:“穩妥嗎?”
“沒問題!隻要給錢,他們一定不會說!”揚守成壓低聲音道:“火葬場方面我已經安排人去處理了,哥,你隻管放心,這件事不會出任何的纰漏。”
“死了多少人?”秦清已經恢複了昔日的冷靜與鎮定。
安監局局長王奇低聲道:“根據下面彙報的初步情況應該是三個!”
秦清點了點頭,心中稍稍感到安穩了一些,王奇小聲道:“秦縣長,現在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您還是先回去等待結果。”
秦清道:“遇難人的家屬在哪裏,我想見見他們!”
王奇猶豫了一下,指了指東南方向,事故發生地點已經被封鎖起來,遇難者的家屬也都被隔離在外面,王奇提醒秦清道:“現在家屬的情緒都很激動,您是不是……”話沒有說完,秦清已經走了過去,張揚生怕她遇到危險跟了過去。
走出警戒線,看到那些遇難家屬哭聲一片,張揚首先産生的一個想法就是,死了三個人怎麽有這麽多家屬趕了過來,現場單單是小孩子就近二十個,難道這麽多孩子都是那三個人生的?身爲黑山子鄉計生辦主任,考慮問題往往會從自己的本職工作開始,雖然是一個局部的推斷,可是張揚已經感覺到這件事恐怕遠沒有那麽簡單。
秦清默默看着眼前悲痛欲絕的人們,心中感到一陣酸楚,她此刻想到的并非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而是真真正正的想爲這些可憐的人們做一些事,盡一份心。
張揚小聲提醒她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咱們先走!”
秦清點了點頭,在罹難人家屬目前的情緒下顯然是不适合安慰他們的,她輕聲道:“你去開車,我在這兒等你!”
楊守義透過車窗望着遠處的秦清,心中升起一個巨大的疑問,這位新來的女縣長想幹什麽?難道她想抓住礦難的事情做文章?這個想法讓楊守義忽然感覺到莫名的危險,他再次拿出手機撥通了揚守成的号碼:“遇難者的家屬鬧得很兇!”
“放心不會出事!”
“新來的秦縣長在那邊!我害怕她會有危險!就是穿灰色套裝的那個!”
“哥,我知道該怎麽做!”
秦清咬了咬嘴唇,正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一個凄厲的聲音叫道:“她是縣長,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兒子!”
秦清驚呆了,她想不到有人會認出她,更想不到有人會這樣說,一百多名悲恸大哭的遇難者家屬一個個把目光聚集到秦清的身,已經有人率先向秦清沖了過去。
秦清臉色蒼白,局勢的變幻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這些遇難家屬悲憤的情緒早就處于即将決堤的狀态,剛才的那句話無疑爲他們悲憤的情緒打開了一個缺口,所有人的憤怒都朝向了這位無辜的女縣長。
如同面對洶湧而來的洪水,又如面臨從天而降的雪崩,秦清的俏臉流露出蒼白無助的神情,不知是誰率先扔出了石塊,砸在秦清的額頭,讓她感到眩暈,然後一縷熱流順着她的額頭留下。
秦清感到周圍的世界旋轉了起來,然後感覺到身體輕盈的像一片羽毛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