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本小冊子的出現,殿中的弟子們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頓時一片嘩然。
“你們,知道今天其實是考核了?”似乎很滿意弟子們的目瞪口呆,頗爲悠閑地在那冊子上寫寫畫畫,同時暗藏得瑟地問了一句。
葉晁溪也是大吃一驚,而他吃驚之後便是莫名的忐忑不安,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經曆弟子考核,他完全沒想到居然劉老道這樣一聲不吭就開始考察弟子們的學習情況,開場的時候那劉老道甚至還和那唐翺互相較勁……
“學會了就是學會了沒學會就是沒學會,修道靠的是紮實功夫,難道你們還指望着臨時抱佛腳麽?”劉老道一邊寫着批語一邊教訓着下面的弟子們。
“這要早知道的話……剛才不就孝順下師父您老人家了麽?”白陶對着劉老道掐媚地笑着。
“哼,考的就是你們的心xìng,孝敬我老人家,那可是長年累月的功夫,你想憑小聰明投機取巧,那可是不行……話說回來你的符畫好麽了,這麽有空?”劉老道嘴上說得挺硬,臉上卻是笑眯眯地全然不見恚怒,不然白陶也不敢就這樣去撩撥老道士。
白陶嘿嘿一笑,縮回身子開始畫符,而餘下的一些人,也收拾起了玩笑的心思,認真對待這虎字符了。
虎字符并不是什麽很麻煩的符箓,用途也有限,一般來說也隻是對凡人或一些比較弱小的遊魂或野獸之類進行威懾與震撼,畢竟對于修道有成的人來說,就是真老虎也沒有什麽需要害怕的地方,所以劉老道拿這道符箓出來做題,主要還是爲了說他那人之道心的道理,所以在葉晁溪找到要訣之後,很快便又有幾人畫了出來,當然也有怎麽也折騰不出動靜的,那隻能說這種人在符箓一道上幾乎是全無天分。
當然還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樓樂,可能是因爲年齡太小玩心太重,非但沒有依着那劉老道的想法去繪虎字符,反而又畫了兩張“小貓符”,弄出的虎斑貓的形态更加凝實了一些,但仍然隻是虛影,看得見摸不着,弄得劉老道不得不打斷了他的繼續嘗試:“這虎字符歸根結底也是個幻符,你想弄出真實的貓兒來,隻有等到你修成金丹之後法力充沛靈識敏銳,繪制那化形符,才有可能。”
“樓樂,年歲太小,雖有天賦卻無意識,可見修道之人的孩子在年幼之時與凡間兒童并無區别。”劉老道繼續低頭在自己那小冊子上寫着,這些評價需要随時記錄,rì後綜合起來,才是雲天之巅評判門下弟子的标準,畢竟,是人就會變,永遠不變的隻能說明這人一直在演戲,所以,重要的并不是這些弟子如何堅持初心,而是這些弟子的改變是不是在向着更好的方向發展。
所以雲天之巅雖然沒有什麽入門限制,收徒随意,不會像别的門派那樣對每個新來的弟子三關五道地考驗,非要選出個千裏挑一萬裏挑一的好苗子,但是等到弟子們成長起來之後,往往混出頭的人的比例,雲天之巅還是會比其他的多上那麽一點。
不過雲天之巅能這樣做,多少也是因爲家底豐厚,所以才可以讓那些看起來資質一般的弟子們也可以嘗試修煉,而那些修道始終無成的弟子們,則聚集在雪山腳下弄出諾大一個幾乎接近于國家的修仙者聚集的城市,每rì裏的材料流通法寶交換,帶來的利潤足以讓那雪山之上的人們幾乎不用太過考慮修煉過程中所需要消耗的資源——同樣的,雲天之巅越是強大,這山腳下的城市,便越能吸引更多的人,用那城中人的話來說就是:賺錢的生意越做越賺,賠本的貨sè越賣越賠。
而就在劉老道吧嗒着嘴寫着評價的時候,許澤伸手拍了拍樓樂的頭,低聲說道:“想要小貓的話,回頭買一隻便好,不過現在還是應該先做老師的題目,這道幻符,隻需凝出氣勢即可。”
樓樂的三隻小貓都已經因爲符紙的靈氣耗盡而散去,他正打算把朱筆放進自己嘴巴裏嘗嘗朱砂是什麽味道,聽到了許澤的話,立即很乖巧地點了點頭,擡頭看了看半空之中那作爲示意的虎字符,低頭便從頭畫了起來。
“噗,我覺得大師兄是把樓小弟當自己兒子了。”邱佘伸手捅了捅葉晁溪,小聲說道。
葉晁溪偷偷看了眼許澤的背影,又擡頭看了看斜眼往自己這片有動靜的地方掃了一眼的劉老道,沒好意思接口,但是就這一眼,他似乎覺得,大師兄在聽到那句話之後,偷偷地歎了一口氣。
劉老道寫完評語,擡手撤去了那道虎字符,随即一拍驚堂木,壓下了殿中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繪出了一個靜字符。
“心靜則風定,心動則風動,靜,定,這些本就是一個意思,就如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這我以前講過的你們都懂了?很好很好……那你們就來畫這道符,順便聽老夫我再講上一段,你等可知,那虎大王所居之靈山,其實亦是有靈之物,隻是這靈并非天材地寶吸食rì月jīng華修煉而來,而是一個和尚,在此地修煉至極境之後,成了陸地神仙……”
底下的弟子們吸取了教訓,紛紛低了頭默默畫符。
于是這大半年裏練的道心,學的符箓陣法,練氣煉魂之時的種種忌諱講究,還有修真界的那些常識,煉丹煉器的花樣,甚至還有種種衍生開來的需要自己思考的關于别家功法的見解分析,甚至還有一些修道界的公案該如何看待等等,這些漫無邊際的題目被劉老道以各種奇奇怪怪的方式提了出來,偏還一樣一樣地插在了他那虎大王修仙的故事裏,聽得人莫名煩躁又不敢反駁,擔心隻怕又是什麽奇怪的考驗。
能回答那入門的三個問題,不代表這人在修道的時候不會隔三差五地想想山腳下的花花世界想想修道之途有沒有捷徑想想修道這條路這樣走下去有沒有意義,而這一點偏偏還就是這考核之中最爲緊要的部分,所以在劉老道不斷翻新花樣的提問之下,讓人不得不開始自我反省:這段時rì接觸到修道一途之後,是不是真的如當初一樣,可以毫無膽怯地繼續走下去。入道境界的這些考核,在雲天之巅的内部也被稱爲問心試,其緣由也正是如此——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怎麽想。
而這種自省,卻實在是太容易讓人思考進牛角尖從而開始煩躁不安。
但是這些所有的不安煩躁焦慮和擔憂全部在這些弟子們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得到了極大的纾解,因爲他們看到了比自己看起來還慘的另外一幫人。
唐翺所帶的那些弟子,就這樣在他畫出的圈子裏,在這陽光燦爛無遮無擋連雲都飄不到的雲天之巅的空地上,被活活曬了一天,中間還夾雜着虎吼,狼奔,魚躍……等等用以親近天地的舉動,更不要說在那期間所穿插的題目了。
“小子們看起來jīng神不錯啊。”唐翺看到從門裏出來的葉晁溪一行,擡手打了個招呼。
“唐師叔好,唐師叔辛苦了。”弟子們面sè蒼白地從唐翺面前走過,對那群躺在地上不想起來了弟子們打着招呼。
唯一一個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麽反應的是樓樂,或許是因爲孩童心xìng單純,反而不會被那些問題給引進牛角尖,反正堆他來說,修道就隻是一件自己應該要做的,很有趣的一件事情而已,所以他依然一蹦一跳地走在許澤身邊,問他何時可以去買小貓。
“許師兄和樓師弟看起來的确很像父子啊。”葉晁溪輕聲地說着,心裏卻想起了那陪了自己十四年的大伯“葉城”。
“我兒子如果還活着的話,大概也就他這麽大了。”許澤的修爲畢竟還是比葉晁溪要好上一些,所以葉晁溪聲音雖然低,但是他還是聽見了,于是他拍了拍樓樂的肩膀,示意他與前面那些走得快些的弟子們一起,而後自己慢了下來,落後了兩步,與葉晁溪并肩而行。
葉晁溪聞言,有些吃驚地擡了頭:“如此說來,許師兄的兒子……夭折了?”
“是還沒出生……”許澤輕輕歎了口氣,“内人難産,一屍兩命……”
“啊……這……”葉晁溪有些不知所措,連跟在他邊上的邱佘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畢竟關于父子的話題是他先提出來的。
“無妨,其實我對他們幾個都說過。”許澤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已經快步走到前面去的白陶等人,“因爲我要拜托他們一件事,而這件事,我同樣想拜托給你們。”
“我等何德何能啊……師兄請說,請說。”邱佘剛想擺手混過這個話題,卻被葉晁溪狠狠拉了一下,隻好臨時改口。
“我妻子當年的難産,其實是妖魔作祟,而我也正是因爲察覺到了這點,卻又無能爲力,所以才在後來辭官歸隐,四處尋訪仙道,才得以進這雲天之巅。”許澤沉聲說道,“我年歲已大,在修道一途上除非運道通天能有所奇遇,否則也難有大成就,所以我希望你們……不管是誰,将來修至大成之境的時候,可以幫我除去這個妖魔,爲我妻兒,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