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寒星倒地,葉城起身,路南鄉一把将葉晁溪抓到自己身後,這幾件事情幾乎同時發生,待到葉晁溪有所反應的時候,隻能看到護在自己身前的路南鄉的背影,還有那隻大得幾乎可以将路南鄉一巴掌拍死的黑sè巨手。
那隻手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在葉晁溪的眼裏,路南鄉的背影竟是顯得如此地單薄羸弱不堪一擊,盡管路南鄉的道袍在氣勁的鼓動下已經膨脹了一圈,足以将葉晁溪的身影完全護住。
葉晁溪不由自主地啊地一聲大叫,幾乎本能地就想要抱頭逃走,心裏卻在這個時候湧上了一大串有關于義氣兩個字的描述,這些描述在葉家莊中幾乎每天都能聽到,葉家莊中的每個人,都會說很多關于義氣關于兄弟關于同生共死關于并肩作戰等等等等的故事,甚至還有碩大的義字挂在葉家莊裏大大小小的廳堂裏,所以不管葉晁溪想要逃竄的本能有多強烈,被葉家莊的人教出來的“義”字,卻已經成爲了他更爲強烈的本能。
有人站在你面前護住你,你便不能不講義氣地先跑走——這是院子裏那些還沒習武的小孩子們在打架玩鬧的時候都會講的話,葉晁溪以爲自己讀書讀多了或許總有一天會想不起這些直白又空泛的說法,卻沒想到這樣的想法竟讓他在這極度的驚恐之下,冷靜了下來。也救了他一命。
事起倉促,路南鄉甚至來不及施加更多的護身法術,隻能将葉晁溪拉到自己身後而後激發了自己身上攜帶的護身符箓,迎面擋住了那巨手的攻擊,若葉晁溪一時驚惶便開始逃竄,那麽路南鄉其實是來不及分心将他拉回來的。
葉晁溪隻是一聲驚呼卻沒有更多驚慌失措的舉動讓路南鄉暗暗松了一口氣,方才來得及說了一句“跟在我身後”。
路南鄉抓着小玉瓶的那隻手微微向後傾斜,做出了守護的姿态,另一隻手則持了一支朱筆,正不斷地在空中寫着什麽。
明明滅滅的條紋在空中亮起,路南鄉的朱筆的每一個停頓,都會有一個完整的雲篆大字在空中浮現,而後附在了那黑手之上,在這樣的牽制之下,那黑手一時半刻竟不得寸進。
翡寒星就躺在路南鄉腳邊上,雙眼緊閉,似乎很是痛苦。
葉晁溪在這個時候才有些茫然地發現,伸出黑手的那個人,竟是方才躺在床鋪之上的葉城。
那是葉晁溪的大伯。
雖然人還是那個人,看起來也是面sè紅潤神智清醒,但是仔細看去,現在的葉城,七竅裏都有若有若無的黑煙在循環往複地流動,仿佛在靠着這些黑sè煙氣在呼吸,而葉城的右手卻被濃的仿佛墨汁一樣的黑sè煙霧包裹,那黑煙向着前方延生,便是那隻揮舞着的巨大的黑手手掌。
如果說之前覺得恐懼隻是因爲那黑sè手掌那yīn風陣陣讓他想起那些夏夜裏的鬼故事同時讓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葉晁溪現在是真的覺得恐懼了,這種恐懼來源于他過去十四年在葉家莊中的生活,來源于他所認識的人他所感受到的一切,來源于他的整個世界,而這種恐懼讓他覺得自己落盡了一個無底的深洞,或者說走近了一個巨大的冰窟,或者整根脊梁骨都被人抽去,或者身上的皮整個被人扒了去——葉晁溪終于知道了,自己在雲天之巅的時候,那種葉家莊正在消失的預感,究竟意味着什麽。
葉晁溪認知中的葉家莊的确正在消失,或者說,正在慢慢顯示出真實的面貌。
“他已不是你的大伯。”路南鄉抽空對着葉晁溪解釋着,他已經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卻将葉晁溪給護得更緊。
“嘿嘿嘿小道士你這話可就不地道了,我怎麽就不是他大伯了?不管這具軀殼還是我這魂魄,哪一樣不是他大伯?”那葉城開了口,黑sè的巨手逼得路南鄉左支右绌,而另一隻手則緩緩舉到了頭頂,随着包裹在那隻手上的黑煙散盡,卻握住了一枚仿佛小劍一樣的狹長的令牌,令牌的頭上,一個小鬼正兇神惡煞地龇牙咧嘴擺出種種恐吓的姿态,“交出你身後那孩子,你們師兄弟,還有一條生路可走。”
“原來你也是融魂。”路南鄉皺着的眉頭終于解開,想通了自己和翡寒星爲何一直沒能看出葉城的底細的原因。
融魂,也就是說和葉晁溪一樣,葉城的體内的魂魄也是由兩個部分融合而成,隻不過一部分是葉城原本的魂魄,另一部分,卻是一個手裏握着鬼頭令的長于魂魄之道的怪物,而這個怪物在這個魂魄之中,成爲了具有意識的那一部分。
“你傷成那樣都能一直不現出真面目,忍之一道,的确是讓人歎爲觀止,而如今卻毫無顧忌,難道你一直在等着葉晁溪?”路南鄉問道,心裏卻早有答案。
他在檢視葉城的身體的時候,發現葉城的身體的确是血脈枯竭生機将絕,全靠翡寒星的丹藥維持并激發着最後那點生機,如果萬一時間久了還沒得到救治,這軀殼死了,這魂魄也就無處可寄身,自然也就死透了——所以路南鄉自然問都不問地極力救治,用的都是上好的傷藥,也是因爲在他的判斷之中,一個人,傷到這生死一線的地步,自然什麽秘密也藏不住什麽僞裝也做不出了,那麽既然這是葉城的大伯,自己當然要保證他好好活下去。
卻沒想到,隻不過緩口氣的功夫,這葉城便已開始發難。
“這麽快發難,怕的是夜長夢多?”路南鄉繼續問道,這一次是真的有疑問,“你怎麽就能知道葉晁溪會回來而不是直接留在雲天之巅修道?你又是怎麽能肯定,你這一線生機,就能保得住?”
“……我自然是拼死也要保住葉晁溪,但是在這之前,我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路南鄉看着那葉城手上的鬼頭令和面上威脅的表情,神sè不由凝重了起來。
那葉城桀桀怪笑着,握在手中的鬼頭令仿佛劍一樣,正遙遙指向路南鄉:“小道士想拖延時間麽?嘿嘿,不過都這情況了,幹脆就讓你這小道士死安心點。”
“晁溪體内的劍靈,本就是我種下的,他在想什麽,我自然知道。”葉城撤回了那黑sè的巨手,黑煙聚散,轉眼那葉城的左臂便恢複正常,隻不過sè澤青黑,“所以我自然可以輕易在他心裏燃起想要回到葉家莊的心思,不論距離多遠……隻不過你們雲天之巅的誘惑力還真是夠大的,這小子,心思有些過于活絡了……至于其他,你們雲天之巅出來的人,還會做出第二種選擇麽?”
“晁溪,還不過來大伯這邊?”葉城的聲音突然就變得有些循循善誘了,面目也仁慈了起來,卻讓葉晁溪心頭jǐng兆頓起,似乎隻要往那邊靠一步,便會是生不如死的下場。
葉晁溪在顫抖着後退,而路南鄉聞言,面sè突變,轉頭便在葉晁溪的額頭上畫了一道符紋,卻是一道定魂咒,用于預防那些小鬼的勾魂手段。
葉晁溪卻仿佛傻了一樣,竟伸手去奪路南鄉手中握着的小玉瓶,而随着路南鄉的符文的落下,便也清醒了過來。
一擡頭,葉晁溪看到了路南鄉那滿臉凝重,突然反應過來仿佛自己在做啥,一時間竟癟紅了一張臉。
路南鄉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手裏那小玉瓶,突然發現自己居然一直都沒來得及将這玉瓶收起,本能地一翻手就要将玉瓶放進腰間的乾坤袋,卻冷不防被葉晁溪抱住了手。
“你……”路南鄉大驚,以爲自己到底晚了一步讓葉晁溪被控制住,當即高舉朱筆打算再畫幾道符,看能不能把葉晁溪救過來,抑或,将葉晁溪定住以免自己在跟那葉城争鬥的時候突然受控做出些什麽背後捅刀的事。
“路道長,放開她。”葉晁溪幾乎是不管不顧地指着路南鄉手裏握着的小玉瓶,“隻有她能救我們,隻有她能除掉……大伯……”
“你快些想想其他事情。”路南鄉有些急了,眼看着葉晁溪的想法走到了的歧路,卻一時束手無策,“這瓶子裏封印的很可能是他的同夥啊,萬一他們和在一處,我們可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不是,相信我,路道長。”葉晁溪也急了,眼圈一紅幾乎就要哭起來,“紅花兒她……她是不會傷害我的……是了是了,翡道長說他們兩個不是一直在打麽,那樣的生死相搏,他們一定是對頭……”
“晁溪你冷靜點……事情到了如今這地步,你現在還敢相信誰麽?”路南鄉的手被葉晁溪抱住,隻能把手中的玉瓶握得更緊一些,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什麽信息從那玉瓶之中傳出,這條信息從連在一起的兩人的腦海中穿過,雖然仿佛閃電一樣不過一瞬,但是路南鄉和葉晁溪一時竟愣住了。
而就在路南鄉這短暫的出神的時候,葉城嘿嘿怪笑着,竟持着那鬼頭令,以一種人劍合一的姿态,向着路南鄉撞去。
路南鄉手中的小玉瓶突然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