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
如意确實已經聽懂了。第五讓的事并非出自他的授意,甚至違背了他的初心。他對她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姐弟之情,他的喜歡也經曆過痛苦的掙紮,他确實是認認真真的在向她表白,希望得到她的真心回應……
如意都聽懂了,也都相信了。
如意道,“你的心意我聽明白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厚着臉皮非要當你的姐姐。大概也确實無法再打從心底裏,把你當親弟弟看待了。”
這明明就是他想要的,但蕭懷朔竟有片刻茫然。
如意又道,“可是,我不是阿爹教出來的。我一直把你當親弟弟來看待和愛護。我爲你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出于姐弟之情。除此之外的感情,我沒有,也拿出不來。”她說,“……對不起。”
蕭懷朔很長時間沒有回話。
他想說,沒關系,我們可以從頭開始。原本他之所以揭穿如意的出身,就隻是爲了一個能重新開始的機會,隻要她能正視他的感情,不再把拿他當弟弟看待,他總歸是有機會的。
可是他說不出來。他接受不了這種結局。
“我從小便看着你,”他說,“比旁人看到的更多,比旁人在意的更多,比旁人喜歡的更多。你敢說你就不是一樣?明明記事起就牽着我的手,最先會寫的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哭,第一次找人炫耀,第一次拼盡性命也要保護一個人……所有、所有這些都是和我在一起!”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你怎麽還能騙自己,你不喜歡我,你對我的就隻有姐弟之情?”
他對如意說他能等,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他都能等。那是他的真心,他并沒有欺騙如意。可那也隻是他的真心而已……十八年朝夕相處、生死與共,都換不來她的留戀和喜歡,何況以後?一旦放她離開建康,天高海闊,相見日短,怕她隻會早早釋然,再也不将他放在心上了。
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機會。
如意卻道,“二郎,你曾對我說,你喜歡上一個姑娘。”
蕭懷朔打斷她,憤恨道,“如今你依舊不知道那姑娘是誰嗎?”
如意道,“已經知道了。”她依舊凝視着蕭懷朔的眼睛,道,“那時你曾問我,該怎麽對她才好,她會希望你怎麽對她。我答不上來,便告訴你,旁人說了都不算,你得親自去問她。”
蕭懷朔心口一痛,半晌之後,才垂眸道,“……反正你也隻會找借口拒絕我。”
如意問道,“我沒有拒絕的權力嗎?若你所說的一切我都隻能服從,不能拒絕,那麽,你又何必要問我的心意?”
她說,“你是天子,九五至尊。你明明可以直接開口命令,卻爲何要問我,是否願意?”
那氣急敗壞的、虛張聲勢的狂暴就此散去,石停沙落之後,就隻餘一隻受傷的幼獸抱着尾巴嗷嗚着委屈的蜷着。
蕭懷朔将頭埋進了膝蓋裏。
他想,她還真是不留情面啊。明明就知道是爲什麽,何必還非要逼他親口說出來?
難道她不明白,在被她拒絕之後他想的全都是——如果從一開始便不要問就好了。如果能肆無忌憚的搶奪和占有就好了。如果真的能如天子教導的一般,将她視爲棋子、工具就好了。
不想放手,不肯認輸,不願死心。
爲什麽一定要他割舍這一生最不想失去的人,爲什麽非要他退讓一步、放她自由,爲什麽她就是不肯稍稍喜歡他一些?
在得知李斛的事後,他曾想過,天子究竟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将徐思納入宮中。莫非他不明白,在做盡絕□□後他的一切深情在她看來都像是一場笑話?縱使她人在他身邊,一切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因爲就算如此,也依舊想要,依舊割舍不下。
而他也确實有能力,迫使她縱然百般不願、縱然虛與委蛇,也隻能留在他的身邊。
但是若果真如此,他便将永遠失去那個有着溫柔明亮的眼眸的姑娘了。
莫非他希望當他死去後,提及過往,如意也指着瓶中臘梅問他們的孩子,“你看那瓶中花,是否也活得好好的。”
他伸手牽住了如意的衣袖,平生頭一次像個孩子般悶聲問道,“真的就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說出口時他其實就已經後悔了。已經被她當面拒絕了,竟還要糾纏不休的哀求垂憐,得有多麽難堪。
如意沒有立刻回答。
他羞恥、懊惱,隻覺得身處煉獄,随着她的靜默,一層層的往下跌落。
可如意開口的瞬間,他依舊忐忑的揪住了心,想聽一聽她的答案。
如意道,“如果真的不喜歡,怎麽可能會爲了你連命都不要?就隻是——”
蕭懷朔打斷了她,道,“夠了,”他說,“……說到這裏就夠了。”
他松開手,道,“你走吧。”
日頭漸漸昏黃,殿中靜谧。他沒有聽到如意的腳步聲。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她究竟還在遲疑什麽,莫非還期待他回心轉意開口挽留她不成?還是在同情他,覺着她留得久些他能稍稍好受點?他不稀罕,他才不稀罕!他貴爲天子,相貌才華均在人上,怎麽還找不到一心一意的好姑娘,就非要她的不情不願、委曲求全?
但當他聽到腳步聲時,還是不由擡手拉住她的衣帶,仰起頭來望向她。
——卻不是如意,隻是近前來送藥的小宮女罷了。
他扭頭望向殿門,有風揚起帷帳,殿内桌幾花架熏爐宮燈一目畢至……然而如意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