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月,徐儀五日之内送了兩封信來。本站地址更改爲:.00ksw.co
雖說一直都沒斷了聯系,但如意并沒有将莊七娘的事告訴他。因爲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而且這也不是适合在信上說的事。她原本打算等莊七娘病情再平穩一些,她便北上淮南,親自去見徐儀。到時候再慢慢的向他解釋這件事。
可是徐儀仿佛已經聽說了些什麽——他的第一封信還如往常般閑話瑣事,第二封信卻寫那年早春雨花台上,他曾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如今磐石如故,方寸未移,隻有思慕更深。年底他會親自回京述職,希望到時能與如意相見。
如意将信貼在胸口,深深的歎了口氣。她想我心匪席,亦不可卷也。可是是否真的隻要矢志不渝,就一定能心願得償?是否隻要兩心相許,就能不顧一切的在一起。
明年便要改元。
冬至前,各處的封奏冊書便都已拟好。前朝公主們俱都要晉封長公主,玉華玉瑤亦要正式冊封爲公主,唯獨如意的冊書被壓下了。壓得久了,朝野上下就都有人議論。
如意府裏出身的官吏最多,也有不少人知道如意身世存疑——卻大都往她可能是李斛的女兒上想。爲了避免民議傷及她的名聲,早有人提醒蕭懷朔,舞陽公主是先皇親自冊封的公主,名正言順。這會兒再計較,未免有違孝道。也容易傷及太後。但蕭懷朔始終沒有表态。
自蕭懷朔回京以來,如意便一直炙手可熱。不少讀書人都想走她的門路。雖說她的志向不在于朝堂,生活不奢靡、作風也很正派,堪稱她這一輩公主的表率。但勢力在那裏,她的一舉一動依舊是最招惹眼睛和閑話的。
蕭懷朔有所動搖,坊間關于她的流言便驟然泛濫開來。
五代光去公主府鬧事的内幕,再度衆說紛纭、甚嚣塵上。甚至有似模似樣的貧女換金枝的說法流傳出來。直說舞陽公主就是五代光的女兒,因徐思的孩子早死,先皇爲免她過于悲痛便以貧女替之。如今身世被揭破,舞陽公主貪戀權勢不肯認下貧父,故而殺他滅口。天子知道公主不肖,這才不肯冊封……
而蕭懷朔偏偏在這個當口,将五代光放出來了。
如此,如意殺五代光滅口的謠言當然不攻自破,但五代光哪裏是什麽本分人?這一次他也聽說了如意是他女兒的流言。不敢再到如意跟前去鬧,便以悔過的姿态,賴在了莊七娘家門口。
莊七娘于是再度發病了。
但是看戲的人同情的反而是五代光,紛紛指指點點的說男人都已經悔過了,夫妻之間什麽恩怨還過不去?難不成還真要讓他露宿街頭?隻見過男人将女人趕出家門的,還真沒見過女人霸産驅夫的。
連莊七娘的兩個老姊妹都心軟了,想來勸說莊七娘。
如意去探望莊七娘,正撞見鄭婆在罵五代光,說是罵,話中卻多有“别怪你娘子心硬,實在是你過去太混賬了。你也别有怨言,好好的認罪賠禮誠心悔過,等你娘子回心轉意”的言辭……如意聽出她話中傾向,胸中一口悶氣咽不下去,便直接從公主府調派侍衛過來,将院門圍得水洩不通。
鄭婆想要進去時,被侍衛的惡臉一吓,連聲也不敢吭一吭,讪讪的退走了。
五代光倒是想闖,直接讓侍衛拎起來丢出去。闖了兩回,便不敢再靠前。然而依舊徘徊在街口不肯離開。
如意便令人雇了幾個流氓去羞辱他,也不打不罵,隻有空便去街口嘲笑他當年如何坑蒙拐騙,爲了騙取富貴人家的小寡婦,而虐待謀害一直供養他的發妻。
如意答應過莊七娘,不殺五代光。但她看不得五代光這樣的惡棍年紀大了就出來悔過賣可憐,而後就有無數看客買賬。這樣莊七娘未免就太可憐了。
這法子居然很有效——初時看客聚集,紛紛指指點點,說什麽的都有。可不過七八天後,看客食飽了故事,就開始對此間熱鬧感到厭煩。五代光也就徹底淪爲街頭落魄狼狽、無人問津的流浪漢了。
但如意也并非沒有付出代價。
冬至前最後一個望日,如意入宮向徐思請安,正逢徐儀的母親郗夫人入宮觐見。
命婦朝見都是卯時入宮,朝見完畢也還不到辰時,因此郗夫人去的比如意早些。如意到時,她就已在徐思殿裏說話了。
如意在徐思這裏算是半個主人,常常不經通報就直接進去,殿内侍女也都習以爲常。
這一日她來到殿裏,便先回了自己房裏換了一身衣靴——昨日後半夜就開始下雪,此刻也還簌簌的落着。建康冬天冷不透,隻是潮濕。連雪也待凝不凝、待化不化。積在地上,看上去厚實得很。如意一時抽風,放着掃好的路不走,想去踩一踩積雪,結果灌了一靴子冰水。
等她換好衣衫要去見徐思時,走到門口,便聽見郗夫人道,“……如今外頭流言蜚語,放任人議論可不是個辦法。你是她的母親,沒人比你更清楚。她是不是你生的,你先給個準話。”
如意的腳步就頓了一頓。
隻這片刻遲疑,她就已錯過了露面的最好時機。
徐思道,“她當然是我的女兒。你怎麽越活越回去了,你越把這些無根由的謠言當一回事,人傳的就越起興。”
郗夫人歎道,“你是不知道外面的風頭……說的有模有樣,甚至有人說陛下要褫奪她的封号,不肯給她晉大長公主的。三郎同她有婚約,傳出這種消息來,來我這裏看熱鬧的人尾巴都翹上天了。”
如意便明白——郗夫人是坐不住了,特地來向徐思告二郎的狀,逼宮中彌謗。
但她心情并沒有半分輕松,她很了解郗夫人——這位真正的世家閨秀極度看重口碑人言,她不可能止步于此。
果然,郗夫人又道,“如意也是,明知道外頭謠言洶湧,卻非要把那個瘋女人接到家裏親自奉養,半點都不知道避嫌。就算那人對她有什麽恩情,她多雇些人照料着也就盡心了,何必親自照料?她畢竟是公主之尊,卻如此行事,不正是授人以柄嗎?”
她言之有理,徐思無言以對。
郗夫人便又進一步說,“就算她灑脫不在意流言,也該顧慮一下三郎啊。日後他們成了婚,莫非要三郎和她一道侍奉那個瘋女人?三郎無辜被人取笑也就罷了。如意是堂堂公主,太後之女、天子之姊,卻讓人說成是那個瘋女人的孝順女兒,豈不是連你們的名聲一并連累了?個中輕重、取舍,她心裏還沒有個數嗎?怎麽能如此行事?”
她說,“你也勸勸她,讓她把那個瘋女人送走吧。她是先帝親封的公主,尊位在那裏,就該和一些事、一些人劃清界限。”
短短幾句話,不管如意還是徐思都聽懂了。
郗夫人也許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這是很自然的事——那些聽命于徐思的人,不少早年都曾侍奉過徐家。如意和徐思知道的事,大約也很難瞞得過徐茂。郗夫人若有心探聽,也并不難。
就算沒探聽出來也罷,橫豎這件事是不能戳破的,她也懶得計較。總之她接受這個兒媳婦——不管是因爲從小看到大的感情,還是因爲不接受也得認了。但讓她全盤接受如意的身世,卻不可能。她隻肯接受她作爲公主的那部分,并且希望如意能主動剔除她身上生來貧賤的那部分。
誰都隻想要好,不想要不好。她說的不近人情,但站在她的立場上,又是情理之中的要求。
站在她的立場上是情理之中,可對他們該當家人對待的準兒媳而言,卻是冷漠、自大至極的要求。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像徐思那樣,真正顧及如意自己的感受。
徐思停了片刻,道,“我會和如意提這件事。不過……”她看着郗夫人,淡淡的說,“如意有自己的府宅和産業,就算她不肯将莊七娘送走,大約也無需三郎和她一道奉養。她自己就能奉養得了,這你倒不必操心。”
“當然,若左右都不滿意,也不必各自委屈勉強。雖說先皇當年過問過,但有我在,這樁婚事還是能再商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