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沒有外郭,故而此地也沒有衛兵守門,還要臨時到丹陽府衙去報案,調撥人手過來。短時間内守備填補不進來。
如意便臨時命何滿舵等人暫且留在此地盤查行人,等待府尹派人來處置。
她和顧景樓則先一步入城。
顧景樓見建康外郭籬障陳舊,籬門處守備松散,不由道,“一旦兵隳臨城,靠這些守備如何能防禦得住。”
如意也瞟了一眼籬牆,卻并不甚在意,隻道,“建康真正的守備在長江和石頭城,當然不是靠這種東西reads;。”
顧景樓忽就停住腳步,饒有興緻的追問道,“萬一長江和石頭城防都被突破了呢?”
如意也不由停下來望向他,見他竟然不是在說笑,便垂了眼眸,道,“還可退守台城,建康内城城牆還是相當堅固的——不過若真到了那種地步,守與不守有什麽區别?”
“區别還是很大的。”顧景樓道,“多守一天,等到救兵的機會就多一天。曆來攻防,在最後一刻逆轉頹勢的戰例不知有多少。”
如意卻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論調——就她看來,普通的城池當然如此沒錯。可建康是國之都城,國都被破防、被兵臨城下的含義,當然與衆不同。
但顧景樓的說法聽上去好像确實更有道理。
她想了想,終還是道,“你說的對。”
顧景樓卻又笑道,“不過,誰敢保證前來救難的援軍,不會變成另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呢?”
如意:……你逗我玩嗎?!
但她還是淡定道,“如果非要在曹操入城和石勒入城1之間選一個,當然是曹賊比胡賊好。”
顧景樓看着她,她也看着顧景樓。四目相對,明明沒有真刀真槍的交鋒,卻又别有較量的意味。卻是顧景樓先笑起來,道,“當然還是兩個都不入城的好。若真到危急境地,來的必然是忠君愛國之将領。”
如意沒有做聲,她覺着顧景樓話中意味深長。雖在此之前她從爲想過建康可能會面臨重兵壓境的危機,此刻卻不由自主去思索。
——建康是一座守備森嚴的城池,但同時也是一座不設防的城池。它一方面有長江、石頭城、鍾山、玄武湖守衛着,多少意圖南下的大軍被牢牢的阻隔在長江的那一頭。它固若金湯、牢不可破。可另一方面,建康卻又連外郭城都沒有。雖說台城本身有牢固的城牆,但建康真正的繁華之地——秦淮河南、石子崗北這一代人煙稠密的地區,根本就毫無守備。一旦大軍跨過了長江,這一帶隻怕頃刻間就會被夷爲平地。而僅靠着台城彈丸之地,究竟能堅持多久?
但是,誰會去設想敵軍攻破長江之後的事呢?畢竟敵人在長江之北,正常情形下人隻會想到,要全力将敵人阻攔在江北。
除非……
她便問道,“你從北邊帶回來的消息是?”
——恐怕這消息既是顧景樓被追殺的緣由,也正是引起他憂慮建康城防的緣由吧。
顧景樓卻道,“事關重大,我隻能說給天子和太子聽。”
如意道,“可你之前——”
顧景樓抿唇一笑,“之前?之前那不是局勢危急麽。”
如意:……也就是說,他是爲了把她牽扯進來,才故意當着那些鬥笠人的面提到北邊的消息。實際上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她。
這個混賬!——如意不由暗暗罵道。她竟也難得被人惹得咬牙切齒了。
“那麽北伐大軍的消息——”
“啊,這個沒有騙你reads;。”顧景樓見她有些惱火了,忙笑着解釋道,“我确實也打聽到了一些。你隻管問,我知無不言。”
如意的心情這才稍稍疏解了些。她道,“徐儀徐行卿,應當是北伐大軍的一個行軍司馬。你可聽說過此人的消息?”
顧景樓道,“徐儀?他也在北伐大軍當中?”
如意心下便一沉,心想,顧景樓既這麽說,恐怕是不會知道徐儀的消息的。
果然顧景樓道,“沒聽過有他的消息。”他又看了如意一會兒,問道,“他就是那個同你有婚約的人嗎?”
如意點了點頭。
這其實也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何況她已習慣了失望。她隻抱着一點聊勝于無的心思,又道,“那麽你可聽說過陳則安的消息?他麾下那些不肯降敵的将領,是否真的都已經……殉難了?”
徐儀隻是個無關大局的行軍司馬,陳則安卻是舉足輕重的一品重号将軍,果然一提到他,顧景樓立刻道,“陳則安的醜事确實聽了不少——雖不知是真是假,卻十分的鼓舞人心。”他便興緻勃勃的道,“東魏圍攻梁郡時,想要勸降梁郡太守宋公明——宋公曾是陳則安的下屬,東魏人便說陳則安已投降,你又何必負隅頑抗?宋公便虛與委蛇,說要親眼見到陳則安才肯投降。東魏人便讓陳則安到陣前露面,誰知陳則安一露面,對面陣中便一箭飛來,正射中陳則安的臉頰,幫他在臉上開了個新洞——你說痛不痛快!”
如意道,“痛快,痛快極了!”
若不是陳則安臨陣叛降,對先前的戰友舉起屠刀,徐儀也不至于落得音訊不聞的境地。這小姑娘活了十六七年,從未如此想要看到一個人遭現世報。
可縱然陳則安遭了報應,徐儀也依舊下落不明。而梁郡據她所知也已然失守,宋明的下場隻怕也并不樂觀。她便問,“宋公可還活着嗎?”
顧景樓道,“還活着。隻不過這一箭之後,東魏人知道他是甯死也不肯投降了,攻城更急。他不得不放棄梁郡,渡過睢水南撤,聽說先是去往彭城,後來又南下去解壽春之圍了。早先世人都說宋公庸懦,還以爲他必然會效法陳則安投敵,誰知危急時刻他竟有這種魄力。如今北邊散落的潰兵紛紛投奔他,聽說到彭城時他麾下軍隊就已擴展到近十萬了——”
他正說着,卻不知忽然想起了什麽,話便一時頓住。隻看着如意,似乎想要問些什麽。
如意疑惑的望着他,他眼睛緩緩眨了一眨,道,“徐儀他——”
如意眼睛裏不覺就又浮現出希望來,她宛若雛鳥般急切的望着顧景樓。顧景樓目光便閃了一閃,道,“——他的父親是徐州刺史徐公茂吧?”
如意忙道,“是!”她目光便又黯了一黯,又道,“……舅舅正在壽春,處境也相當艱難。表哥他——”
顧景樓便道,“至少……有宋公帶去的這十萬援軍,想來壽春之圍也不日可解。你不必過于爲你舅舅擔憂。”
如意再次失望,卻也并沒有多說什麽。隻道,“是。”
說話之間,他們已走到總舵門前。如意停住腳步,正想着是該再從顧景樓口中套一套他所謂“隻能說給天子和太子聽”的機密,還是如何,便先見有馬車急停在總舵門前,二郎從上頭跳了下來reads;。
他尚還沒有站穩,擡頭望見如意,面色一沉,便大步上前來。
如意心想——來的剛剛好。
二郎卻已擡手掰住她的臉頰,指甲輕輕的蹭上去。
就算是姐弟之間,平素說話也沒有靠這麽近還動手動腳的,如意先被他吓了一跳,推道,“你做什麽啊?”
二郎見她臉頰上隻是被濺了血漬,并無傷口,才放開她,道,“你有沒有受傷?怎麽會遇刺?出門都不帶人的嗎?刺客拿住了?”見如意手上也有血迹,又要翻開她的手查看。
如意:……
如意隻能趕緊将手抽到背後去,“别看了,我沒受傷。”
二郎又眯着眼睛審視了她好一會兒,确信她面色确實紅潤建康,才輕輕的哼了一聲,道,“你到底在做什麽大事,惹了這等仇敵?”
如意果斷一指顧景樓,“不是我招惹的——是他。”
顧景樓感覺很不好——相當的不好。
雖說如意澄清了她不是琉璃,她的未婚夫也另有其人,可顧景樓還是下意識的覺着,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不一定是他弄錯了。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澄清其中誤會,半路上就忽的殺出個少年來,不但對如意動手動腳,說話也毫不避諱——他誰啊!
顧景樓便面色不善的問道,“這哪位?”
二郎:……你才哪位呢!
如意忙替他們介紹,“這是臨川王,天子的次子,太子的弟弟——也是我的同母弟弟。”
顧景樓還窩火呢,聞言不由仔細打量了二郎一番。不經意脫口道,“……你們長得也太不像了。”按說姐弟二人都美貌至此,彼此間應該多少都有些肖似之處的。
如意面上一紅。卻也沒多說什麽。
顧景樓确認了二郎的身份,拱手俯身行禮。
如意便轉而對二郎道,“這是江州刺史顧公的幼子,顧景樓,字淩雲。”
二郎也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顧景樓一番,一笑,道,“長得倒是和顧公有幾分像。”
顧景樓:……
這二人頭一次見面,雖不說暗潮洶湧,卻也對彼此都沒什麽好印象。
既然二郎來了,如意也不再多費唇舌,直接道,“顧公子從汝南帶回了機密軍情,正要去面見天子。你帶他入宮吧。”
——她有心讓二郎與聞。這其實就是故意在給顧景樓設局。
顧景樓也隻擡頭瞟了她一眼,分明對她的念頭心知肚明。但他還是對二郎笑道,“那便煩勞二殿下了。”他便向二郎進呈印信,道,“這是臨行前家父給我信物,還請殿下将此物呈給陛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