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不是什麽皇親國戚,顧景樓不比徐儀,能經常出入宮廷。但他的父親顧淮是天子的摯友,雖說常年征戰在外,但每隔幾年就會回京叙職。每回顧淮回去,天子必然特别設宴招待他,建康城中世家勳貴們也紛紛爲他接風。顧景樓常年跟在顧淮身旁,故而對于中朝權貴和天子的子女們,顧景樓也略知一二。
當然,這個“子女”指的主要還是子。本朝的公主顧景樓是不大熟悉的。
但他确實從小就想娶一個公主,不爲旁的,公主有全天下最尊貴的出身,至少不用害怕成婚之後被他的嫡母欺負。說不定還能反過來欺負欺負她的嫡母。
他的嫡母那可是相當的兇殘。
顧景樓第一次聽顧淮說起公主,大概是在他五六歲的時候,在建康。
哪天顧淮飲酒回來,蘇姬抱怨“您怎麽又喝醉了?”顧景樓就替顧淮作答,“因爲有美人在席呗。”
結果被顧淮一腳踢出三丈遠去——當然踢的不遠,主要是顧景樓借力逃的遠。這是他們父子間極尋常的互動,顧淮的說法是鍛煉他的反應能力,不過顧景樓覺着他單純隻是腳癢想踢孩子罷了。
事後顧淮承認了,“是有個尊貴有趣的小美人在席。”
——顧淮所說“美人”,從來都不帶任何調笑和不莊重的意味。他口中的美人往往是個意象,有些不可亵玩的神仙知己的意味在。譬如若“美人”令他飲酒,他必“恭領之”。
就顧景樓所知,顧淮年輕時确實仰慕過這麽一個美人,正因爲太“恭敬畏懼”了,結果導緻美人芳心另許。顧淮備受打擊之下才養成亂搞男女關系的毛病。最後被南康王府的小郡主——也就是顧景樓的嫡母算計,被迫成親。
這“美人”是他嫡母最大的假想敵,故而這“美人”在顧景樓心裏也是一個極完美的意象。
聽顧淮這麽說,顧景樓便好奇起來,“是誰?”
“天子的小女兒,應該和你一般大。”
“是個公主?”
“是。”
“好看嗎?”
“好看reads;。”
“你在哪裏找到的?”怎麽他就找不到呢?
“大皇子府上。應當是大皇子的胞妹吧……”顧淮随口評價,“兄妹二人倒是一脈相承的仁厚,”片刻後,“而且有趣。”
顧景樓第二次聽顧淮說起公主,應當是在他□□歲左右。
也是在建康,也是類似的情形。
這次顧淮說的是,“再不刻苦修習,小心被師妹比下去。”
“你竟收了個小師妹?!”
“是徒弟。我的徒弟,你的師妹。”
“是誰?我這就去把她殺了。”
“——是天子的小女兒。上回我是不是和你提過?”
顧景樓悻悻然。心想,算了是公主就姑且放過她吧。反正公主又不會跑來和他搶衣缽。不過——
“我想見她。她既然是我的師妹,就該聽我的話對不對?”他還沒見過活的公主呢。
“你想得美。”
顧景樓十二歲的時候,終于見到了天子。
天子也沒有三頭六臂,他想。這讓他稍稍有些失望。既然天子沒什麽特别的,想必他的女兒也和尋常女孩兒沒什麽區别。
乘船渡江的路上,顧淮忽然說,“你不是一直想娶個公主嗎?”
“好像也沒那麽想了。”
“哦。可惜了,天子才說想把女兒許配給你。”
“不過能娶一個也是不錯的。”片刻後,顧景樓忍不住問道,“哪一個?叫什麽?好看不好看?”
“是太子的同胞妹妹。閨名琉璃。很好看。”
“太子有幾個妹妹?”
“似乎是兩個。不過同母的隻她一個。”
顧景樓點了點頭,心想原來是她啊。怎麽感覺有些高興呢?
顧景樓十六歲,奉父命遊曆天下。不但沒有擲果盈車,甚至都無慧眼識英雄。一路被騙、被偷、被搶劫,給他自命不凡的心性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姑娘。
那個在他極落魄的時候也依舊看出他的不凡之處、對他另眼相待的姑娘,顧景樓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是個公主。
——當然是個公主,她随從中可是有宮女、寺人和侍衛的。
而且她很美,确實如賦中所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是那種于千萬人中一眼望見,便再不會錯認的美貌。顧景樓想,不知他阿爹所說美人,是否就是這般模樣?
不知道同他定下婚約的那個公主,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顧景樓十七歲,不辱使命,打探到了驚天的秘密reads;。可惜不留神洩露行迹,比去時更慘的被一路追殺着歸來。
經年之别。渡江時他忍不住想,不知今年那姑娘還在不在。而後等他一覺醒來,霜天破曉,那姑娘坐在江邊,正臨水挽發。
——他第二次獨自到建康來,遇見的第一個人,依舊是她。偏偏又是在他極落魄的時候,而她竟依舊記得她。
随即他就認出了那姑娘施展的功夫。
如果這還不叫有緣,究竟什麽才叫有緣啊?!顧景樓想。
但那個姑娘說的确實是,“哦,你認錯人了。”
所以他就不明白了——究竟哪裏搞錯了?
他的未婚妻是太子的同母妹妹、是他的小師妹,名叫琉璃——難道不就是他遇到的這個人嗎?
“你是個公主,是天子的小女兒?”
“……是。”
“家父曾指點過你功夫,你适才施展的身法是家父所創的‘鯉躍’”。
“是。”
“你是太子的同胞妹妹,名叫琉璃。”
“不是。”那姑娘想了想,還是提醒他,“——那是我阿姐。不論你究竟從何處得知家姐的閨名,都還是不要在外頭直呼爲好。”
顧景樓:……
“難道我阿爹也指點過你阿姐功夫?”
那姑娘淡淡的,“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随即又再度提醒他,“若你沒有旁的事,是否可以告訴我你從北邊帶來的消息了?”
顧景樓還是有些不甘心。
“我适才叫你阿姐的名字,你回頭做什麽?”
“……”那姑娘看他的目光仿佛像看一個要不到糖就哭鬧的孩子,“我就是想看看究竟是誰在大庭廣衆之下亂呼公主的名諱。話說回來,你爲什麽對家姐的名字這麽執着?”
“因爲——我似乎同叫這個名字的公主,有一個婚約。”
“哦……”那姑娘長長的應了一聲,似是恍悟,又似是有些惱火,“所以你是想讓我提前尊你一聲姐夫嗎?”
“……”少年顧景樓默默的在心底吐了一口血。
“那麽北邊的消息——”
顧景樓備受打擊,忍不住回擊道,“你還不是一樣,對北邊的消息這麽執着?”
那姑娘垂了眼睛,語氣依舊淡淡的,她說,“因爲……同我有婚約的那個人,他在北疆。“
少年顧景樓,十七歲,情窦初開。自以爲遇到了與他有緣的、完美的命定之人,誰知幾句話之間失戀。還給他們一人問出一個婚約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