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思維活躍之人,一旦開始讨論,便飛快的敲定各種細節。二郎身邊又有許多博古通今的幕僚,遇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他們咨詢。兩個人很快便連路線圖都做出來。
他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一起讀書了,此刻商讨起來,也依舊覺得對方是最默契之人,不過是讨論去哪裏、出去做什麽而已,竟有種久違了的酣暢盡興之感。
是以如意離開二郎府上的時候,便略有些晚。
天際飛霞,倦鳥歸巢,裏闾之間炊煙袅袅升起,竟已到了薄暮時分。
二郎便幹脆親自送如意回去。
他的府邸臨近宣陽門,距台城并不算遠。如意便也不在車内讀書了,她就打起車窗簾子來,觀賞外間風景,間或同二郎說話。
此地住了許多達官貴人。過兩條街便是妙音公主的公主邸——妙法公主的府邸緊鄰着妙音公主,兩座公主邸占了一整條街道。但妙法公主的驸馬周楚去吳郡任太守了,妙法公主喜愛會稽山水形勝,便随驸馬一道離開了建康。如今這條街上便隻住着妙音公主一家
妙音公主生性風雅——也是略有些奢侈的,兼天子将她下嫁到寒門庶姓之家,對她心懷愧疚。她出嫁時便在她的嫁妝上便多多貼補,這兩年但凡妙音公主入宮向天子讨要什麽恩典,天子能滿足的也盡量滿足她。故而妙音公主的府邸修建得绮麗奢靡,美輪美奂。
如意一行自後街過,隻看她家側門于院牆背後露出的奇花異石、精妙布局,已覺得十分不俗。比台城禦苑還要精美許多。
可惜這一日已是晚了,如意抄近路回宮,走的又是人家的後街,便不好前去拜訪。
她正稍感惋惜,過一片竹林掩映的院牆,遠遠便瞧見公主邸的西南角門前聽着一輛漆黑飾金的馬車。
如意心裏便略疑惑,隻覺得這車十分像維摩素日裏乘坐的那輛。
太子有太子的規制,故而東宮用車都十分名貴。皆因維摩生性簡樸,才做得低調樸素,上頭幾乎沒有任何裝飾。但上用之物總歸做得比普通的更精緻、典雅許多,故而依舊不難辨認出來。
這輛車也是雅緻而低調,但比維摩所用,似乎卻又更華麗一些。
但若是維摩來拜訪妙音公主,何以會在傍晚的時候悄悄的走|後門?
便不是維摩——乘坐這輛車的也必然是達官貴人。這樣的時間,這般避人耳目的做法,都十分的不同尋常。
如意不覺就在意起來。
她有心提醒二郎回避,然而才要開口,便見那車上車簾子打開,一個身量高挺,眉眼微微斜挑,姿态頗有些目中無人的青年從車上下來。略有些不耐煩,又有些得意的在仆役的引導下,進了院子裏。
待他進去了,那輛馬車複又前行,繞過拐角,消失在街道盡頭。
那青年身姿英武,生得很是俊美,面上略帶幾分嚣張和邪氣,倒也令人過目不忘。如意雖總共也沒見過他幾次,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時已薨了的武陵王的次子,當今武陵王的弟弟,輕車将軍、西鄉侯蕭懋德。
如意心下便覺得十分雜亂,依稀覺着哪裏不對,便望向二郎。道,“那車是大哥哥的吧?”
二郎也微微皺眉,顯然十分的看不過眼,便道,“是,前陣子二姐姐向大哥哥讨要,還被阿爹訓斥一頓——說這是東宮儀仗所用,豈可輕易與人,二姐姐還因此鬧了一番脾氣……大哥哥到底還是給了她。聽說贈送之前将僭越之處悉數改掉了,誰知竟是改成了這般模樣。”
如意默然片刻——維摩原本就仁懦,何況自幼養在皇後膝下,又多仰賴沈道林扶助,對妙法妙音兩位嫡姐素有敬畏。妙音公主向他讨要什麽,他哪裏能拒絕?如意自己的處境,自天子一方而論,其實她也是寄人籬下的長大,因此她對維摩心有戚戚,能體察、同情他的難處。
她便皺眉道,“給二姐姐也就罷了……爲什麽是他在用?”
她心下對蕭懋德十分忌憚——年幼的時候還不覺着,如今漸漸年長,便能覺出蕭懋德落在她和琉璃身上的目光,就仿佛猛獸盯着鼠兔之類,令她格外的厭惡和不自在。琉璃率性,直接将桌案掀翻在他臉上,雖當即被天子訓斥責罰,但總歸迫使蕭懋德有所收斂了。如意卻做不到這一步,每逢家宴,便常借口不舒服早早退場。
她極少以貌度人,卻真心覺得蕭懋德鷹視狼顧,必非善類。
故而一旦意識到蕭懋德竟僭用太子之物,心下便戒備起來。
二郎卻還不到知事的年紀——且他又沒被蕭懋德盯過,哪裏會注意到蕭懋德會不會盯着他兩個姐姐看?
他也隻是察覺到如意對蕭懋德的厭惡,覺着這很好——蕭懋德确實不是什麽好人,二郎隻怕如意對他沒有戒心。自他任丹陽尹後,已不止一次聽說他這個堂兄兇狠奸邪,素來不學無術,又愛結交亡命之徒,盜墳掘墓、殺人越貨……簡直就是無惡不作。
偏偏這樣的人,隻因年幼時被天子收養過,便一直覺着自己才合該被立爲太子。暗地對維摩嫉恨不已。天子待他可謂厚道,隻因給他的初封不高,他竟也心懷怨恨……孰不知天子連日後将他封在何地爲王都已設想好了,隻要此人稍加進取,做出幾分功績、甚至熬出一些資曆來,天子便會一步步将他的爵位提上去。
二郎固然覺得維摩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但大緻上他對維摩還是心存敬愛的。想到這種人物居然也自認比維摩高一等,真是替維摩覺着厭惡。
至于妙音公主和他之間,二郎也隐約聽到些風聲。先前沒當一回事,此刻卻大緻有些信了。
他已料到妙音公主讨要這輛車,恐怕就是爲了讓蕭懋德乘坐的——畢竟比之維摩,蕭懋德先來。而且如今維摩是一人之下的副君,執掌國政,蕭懋德卻隻得一個西鄉侯、輕車将軍坐。也許在妙音公主心裏,蕭懋德比維摩更親近一些,故而她替蕭懋德不平也未可知。
故而一旦妙法公主不在,無人約束着妙音公主,妙音公主自作聰明的便動起了小心思。
至于兩人傍晚會面——顯然不會謀劃什麽好事。
二郎不由就想,他二姐姐究竟明不明白,事關國法、天下,就算她是天子格外優待的嫡女,一旦事敗,也是會有殺身之禍的!
他倒不懼怕此事——卻不願如意牽扯進去。否則萬一被這兩個謀算自己親爹和親弟弟的不肖之人給惦記上,豈不危險。
想了想還是道,“也許他們姐弟情深,你何必多管這些閑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