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英智的敏感遠勝尋常修士，因爲他是站在統禦一方的大宗高層角度看待問題，清醒意識到，冥宗這番所爲，将會給整個世界帶來極大的混亂。
尋常修士逆轉陰陽，掌控生死，看起來非常美妙，實質上，卻是對人間秩序的破壞。
每動用一次這般的能力，都要承擔極大的因果。
這些因果業力彼此糾纏，又會造成更大的影響。
久而久之，陽世的種種規則都将被改寫。
……
天庭那邊很快知道了這個消息，當他們派人前往下界各洲陸的時候，積香宗已然派出弟子下到地方坊市，針對多起死而複生的案件進行調查。
一處借屍還魂案的人家中，兩名弟子還未入門，便聽見裏面似有争執，婦人和幾名宗族長輩的吵鬧之聲傳了出來。
“愚婦，府裏的官人們早就已經言明，這等借屍還魂之輩是孤魂野鬼，你卻還護着他，究竟是何居心？”
“我才要問你們究竟是何居心，我夫君好不容易才大難不死，你們卻要爲難于他，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混賬東西，伱說的什麽話，快讓開，否則别怪我不客氣了！”
“我是絕不會讓你們進去的！”
“老六，還跟他廢什麽話，把她拉開，我們把那借屍還魂的老鬼揪出來！”
“我……我和你們拼了！”
緊接着，裏面就打成了一團。
兩名奉命前來調查的積香宗弟子對視一眼，其中面相較爲年輕的師弟不由得爲難道：“裏面好像打起來了。”
師兄淡然道：“我等修仙中人不宜插手這些凡俗之事，還是使個障眼法繞進去吧。”
師弟點頭稱是，但卻還是免不了以神識探進裏面進行多看了幾眼，壓低聲音道：“師兄，我們真的要帶走這樁借屍還魂案的事主嗎？”
師兄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師弟道：“這樁案子的卷宗我曾看過，大抵也能猜得出來究竟怎麽回事……那婦人孟氏一口咬定自己丈夫死而複生，除自迷難悟之外，怕是也有利益驅使的因素在。”
師兄道：“那确實，她的丈夫順利複活，對其而言利益最大。”
師弟道：“是啊，這樣至少可以保住自家的财産，不被收歸宗族所有。
族人也未必見得是替死者張目，他們不過是畏懼外來鬼魂，以及想要趁機收回族産。
我們秉公處置的話，說不得便要把那複活過來的凡人神魂拘走，如此一來，那孟氏和她的幾個兒女又要重新變回孤兒寡母。”
師兄聽罷，不由得搖了搖頭：“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凡間官司并不關我等事，我們接到的任務隻是确認事實，再行處置。”
師弟反駁道：“宗門教養我等二十餘年，可不是讓我們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樣隻曉得随波逐流的，遇事不決，或許是能力和地位使然，但也應該有自己的判斷。”
師兄道：“那你也不該隻看到孤兒寡母遭人欺淩，你應該想想，原主倘若泉下有知，如何甘心自己身份被陌生人頂替。”
師弟聽到，無可辯駁。
師兄道：“這件事情怎麽想，吃虧的也是那原主。
一個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孤魂野鬼占了身軀，頂着他的身份占有财産和妻兒，又有誰來爲其伸張正義？
你所言其實也并非全無道理，畢竟死者已逝，保障活人的利益才是務實者所爲。
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此例一開，坊間邪道紛紛以邪魔妖法禍亂陽世，敗壞綱紀倫常，又當如何？
你若同情了這個，以私情枉法，下次再遇到别個，該不該同情，該不該放過？
姑且不論宗門法度和正道之理，單論你自己的良心，可敢說每次都能依循着它作爲，可敢說有足夠的能力尋找出一個圓滿的解決之法？”
“這……”師弟啞然，旋即卻是頹然道，“怕是不能。”
師兄拍了拍師弟的肩膀，安慰道：“所以，不要胡思亂想，聽命行事便是，确認對方是借屍還魂，直接拘走了賬。
且随我來。”
說話之間，兩名積香宗弟子借着障眼法蒙蔽那些凡人感知，進了孟家，立刻便找到了藏在樓上的事主。
師兄祭出一件鏡子模樣的法器，當空照去，果見一道黑影從中顯現出來。
“身魂不配，果然不是原主。”
師兄掏出一柱靈香，藏在房間的角落點燃。
這是宗門爲了最近之事專門配發給他們的寶貝，乃是以索命香配合擁有招魂引魄之力的引魂香煉制而成，擁有着勾魂奪魄之能。
因其與民俗傳說之中拘役神魂的鬼差功能相似，因而又被稱作無常香。
這種香品對凡人效果極佳，那人似夢非夢之間，神魂出竅，陰神直接飄了出來。
師弟把手中黑幡一抖，剛好将其兜住，然後迅速離開。
“夫君，你怎麽了夫君？”
背後的屋内，婦人的驚呼響了起來。
兩名仙門弟子卻已離開了現場，将那魂靈帶回最近的城隍廟。
當地城隍因得诏令，不敢怠慢，連夜升堂審訊，結果卻發現那陰魂一問三不知，并非是最初以爲那樣邪靈作祟，配合邪修篡奪别人身體來爲自己續命。
但趁天地之間法則混亂，一番陰差陽錯之下鵲巢鸠占，然後起了貪生之念，想要再活一世，卻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念你無知，判鬼牢之刑三年，暫且收押……”
最終，也隻能暫且監禁了事。
城隍做好卷宗，将其上報，于是不久之後，聶英智的案頭之上又多出了一樁事實清楚的鐵案。
“果然如此，還真是不好處置呀。”
聶英智看完，不由得感慨萬分。
其實這樁案子雖然事實清楚，但因沒有明确的天規天條，宗門也不好指引，隻能依着城隍的個人判斷姑且判決。
這種事情，原本是天庭之責，利用由天庭地府合力司掌陰陽，調理仙神人鬼之間的關系。
但正所謂特殊時期特殊辦法，積香宗奉命監管四海，尤其是在北海一地擁有着自主封神之權，替天行道也是理所當然。
這又确實并沒有超出自己的職權範圍，隻能說，暫且便宜行事。
“宗主，此案有兩大不妥，一是弟子們人爲陽世之人，辦案拘鬼，多有思量。
這一次雖然還稱得上是秉公處置，但這種陰司之事，最好還是指定專門的差役負責。
其二是針對那些陰魂鬼魅的處置暫無章程，下面的鎮守使也好，城隍陰差也罷，都無輪回轉世之法，将其投入正途。
那些鬼魂監禁之後，暫無去處，又不能貿然投放回陽世人間，緻使其逐漸淪爲鬼類。”
聽得宗内長老所言，聶英智也深覺有理。
積香宗掌管神道，是在北海範圍之内實施自治，并無義務，也沒有那能力管轄其他地方。
而且這當中涉及到陰陽輪回，人鬼殊途，當真不是一方宗門能夠玩得轉的。
臨時派遣弟子燮理這些終非長久之計，短時間内還能靠着仙門正道的基層教育妥善處置，但時間長了，難免擔上因果，釀成大患。
“你說得對呀，這等燮理陰陽，疏導人間之事，絕非我一宗之力所能及，主要還得看天庭那邊有何交代，我們所能做的也隻能是盡力配合，并且确實履行好北海這邊的職責。”
可是天庭使者一來，直接就是四個字：“無能爲力。”
“聶宗主，天庭也無好辦法呀！”
“你們怎麽會沒有辦法？”
“好叫聶宗主得知，過往陰陽輪回之事，是由天庭地府合力掌控，唯有收納了地府之權，掌控冥界，才能擁有完整的輪回大道權柄，這已然是合道煉真層次的力量……”
原來，利用本源之力影響衍生法則，從而修改天地大道的運行規律，這是合道煉真者獨有的力量，等閑化神修士也不能做到。
天庭和冥宗分别做到部分，自是因爲其擁有着合道大能，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借用其力量，以達成目的。
但即便是合道者，也即傳說之中天道層次的大能，也不能憑空對别人掌握的東西進行修改。
因此，輪回之道不在天庭手裏掌控，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除非，天庭能夠擊敗冥宗，拿下冥界，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地府！
“這不就又繞回去了嗎，仙魔之争，本質上就是天地之争，誰能收納天地權柄，大道一統，誰就能在這方天地宇宙占據主導之權，從而統轄萬方……
未能掌控冥界，就無法掌控輪回，這方面也是真的被動啊！”
使者道：“其實，也不盡然，倘若貴宗和天庭所封地祇能夠身體力行，代行職責，還是可以處理掉一部分案情的，但一來封神之事始終不爲仙門推崇，天庭連天兵天将都缺，更加遑論陰差，二來也無本源道果層次的輪回之力，于此事頗爲被動。
現如今，三位天尊是希望借助貴宗之力……爲表誠意，天庭可提供《太上仙師度人經》一部法訣，助益貴宗旁通鬼道……”
李柃昔年曾獲《太上仙師天人感應經》，乃是上古道門天師道的傳承密卷，是當今所有封神，驅禦，還魂，禦鬼諸法訣的源頭。
而度人經，同樣與天師道息息相關，擁有着部分輪回之道的權柄。
如此一來，天庭的意思便很明顯了，他們是想要通過合并這些法訣，結合香道與之關聯的部分，與冥宗争奪輪回大道的權柄。
“這樣啊……”
聶英智若有所思。
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去，對積香宗而言，既是一個機遇，也是一個挑戰。
……
此事很快就傳到了浮雲台上，爲李柃所知曉。
“度人經？這東西與我過去煉制的升霄靈香倒是有幾分旁通之處，如若能夠從中汲取法則真意，制成上品靈香，怕是連超度法則都能掌握……
由此推及天庭掌握的其他法則真意，推導輪回，往生，轉世諸多法則，或有可能染指輪回大道……”
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天庭誠意十足，拿出的東西都足夠打動李柃了。
事關法則力量，甚至倒推本源道果的機會，是無比珍稀的，這至少也意味着，積香宗未來有可能造就出又一位化神大能！
若不能，李柃自己也可以從中受益，獲得更多的力量。
而且天庭既然拿出這麽些東西，肯定也不會止步功法秘籍上面的合作，它還将更進一步開放資格，授予北海更多的特權。
前提是積香宗能夠抓住機會，建立起屬于自己的道天地人格局……
說實話，若是積香宗能夠在北海建立起自己的小輪回，又擁有着自行封神的權柄，幾乎就等同于小天庭和小地府，實權無以加複了。
可能存在的代價，是成爲冥宗的眼中釘肉中刺，被頂上天地争鋒的前線。
這并不是太符合李柃低調發展的計劃，但這種事情，又不是接受了就立刻能出成果，最終能否成功，都還得另說呢。
因此李柃思量一番，傳令聶英智：“答應天庭！”
聶英智聞言，心中一驚：“師尊，我們真的要鑽研這一領域的神通道法，介入輪回之争？”
李柃道：“有些東西，争了未必見得會有，但不争就徹底沒有。
我們若是能夠得其成果，将來交給天庭主導，還是自行建立小輪回，都有得選，但若不去做，就沒得選，知道嗎？”
聶英智歎了一聲。
“我明白了……”
李柃對這件事情的态度其實并沒有那麽堅決，但不想錯過機會的意思，還是很明确的。
天庭主導……
弦外之音就是，陣營始終還是能夠頂在前頭，爲自己遮風擋雨的。
未來之事如何，在如今這末世浩劫的大環境下極難預測，這就要求他們這些決策者未雨綢缪，做好諸多安排。
有些東西，可以藏拙，可以封存不用，但沒有就是真的沒有……
這兩者還是有本質區别的。
于是，積香宗接受《度人經》，并于暗中增設陰差，參研法訣，爲着自行建立小輪回之事籌備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