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于此,李柃運轉了自己的香道本源。
伴随着源源不斷的香魄從元神之中湧出,一個身穿大紅宮裝,面容美豔的雍容貴婦身影浮現出來,站在他身後。
“衆妙化香,茶蕪香!”
香神手掌輕拂,煙雲四散擴張。
馥郁芬芳彌漫間,原本正要腐爛,化爲血水消融無蹤的屍仙印重新出現,緊随其後,一道靈體也被李柃拿捏,重新以煉魂之法融入其中。
兩者立刻重新結合起來。
遠方海灘上,辛钺驚怒之聲傳來:“你對我的分身做了什麽?”
相較于利用度化之力掌握屍仙印中的精神力,茶蕪香能夠針對肉身的精血元氣進行調理,堪稱脫胎換骨。
這種印記裏面其實并無真正意義上的精神靈體,而是依靠着血肉之間的共鳴來操控。
因而曆史上,曾經也有人利用過類似度化之力的手段來對付它,但卻歸于失敗。
這些當然是天庭提供的情報,仙道和冥宗争持了那麽多年,對彼此都有所了解,越是出名的神通和對手,就被研究得越透。
相較之下,李柃這個底蘊淺薄的新晉大能,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占盡便宜。
各方真正開始研究他,得從玉琅山一役,擊退血海魔尊化身開始。
但見城中越來越多的屍體開始瘋狂湧起生機,一顆顆褐色鼓包漲了起來,生出凝膠狀肉瘤。
他們處在一種似僵非僵的狀态,肉身開始反過來吞噬屍仙印當中的符咒,令得辛钺再也無法遠程操控。
而後,李柃來到屍鲲所在之處。
八臂修羅正在瘋狂撕扯對方身軀,可是那屍鲲不愧爲血肉道果的擁有者,即便已經死亡,肉身半腐爛,依舊還在不停生長。
它的身形龐大,能夠調動的氣血精元堪稱海量,八臂修羅才剛剛造成的傷口,轉眼功夫就自愈了。
算來算去,交戰這陣子功夫,竟然沒能造成真正意義上的傷害。
照着這情形,一直攻擊個百十年,怕是都得無濟于事。
但李柃洞悉了對方弱點之後,口中吐出一口幽香仙氣,蘊含着本源之力的法力融入屍鲲身軀。
這一口氣就斬去了他三年修爲,但由于其中蘊含部分本源和自我的意志,催生的茶蕪香是法則層面的,遠比此前香神所催生的茶蕪香更具威能。
生死人肉白骨,對于正常生靈而言毫無疑問是治愈的效果,但對這等腐屍,卻是新鮮的血肉占據了身軀,立刻以更加瘋狂的速度生長起來。
辛钺驚恐發現,那部分沾染了茶蕪香的血肉竟然變作了充滿生機的新肉。
不多時,太歲長出,密密麻麻的布滿李柃身前十餘丈的外皮。
“啊……”
恍若萬鬼噬魂的疼痛襲來,辛钺這般的元嬰修士也禁不住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李柃看着這一幕,也是啧啧稱奇。
“天生萬物,相生相克,果真奇妙。
若非親眼所見,誰又能夠相信,這般療傷聖藥竟然會是克制屍仙宗之法的劇毒之物?”
腐肉相對新鮮血肉而言是腐肉,但反過來看,新鮮血肉對于這屍仙道的法門而言,何嘗又不是“腐肉”?
各種道理,陰陽相對,卻是有着道蘊之妙。
不需李柃煽風點火,這股力量已然迅速蔓延開來,侵蝕更多地方。
不久之後,這尊如同天帷巨獸的巨型屍鲲就大半個身軀長上巨型的肉瘤。
這些肉瘤和它自身是一體的,不受控制,但卻又能夠源源不斷的汲取其力量。
原本能夠令其不死的血肉衍生道果,反倒成爲了催命的幫兇。
倘若換成其他化神境界的生靈,李柃單隻耗損三年修爲,還真未必能夠取得如此的戰果。
畢屍鲲早就已經死亡,單憑自身本能催動力量,又怎麽敵得過這種手段?
辛钺的慘叫越來越弱,但卻苦于無法停下屍鲲的力量運轉,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血肉如同菌毯,厚厚的給屍鲲蓋了一層。
轟隆!
天穹之後的那股意志更加惱怒了,轟鳴之聲響徹天空,雲霧缭繞間,鈞天的意志終于暫時被屏蔽,無法言喻的宏偉力量如同光柱從天而降。
他終于突破這方世界的封鎖,降下了自己的神念!
“住手吧,李柃,我等願賭服輸,從即日起,退出東海!”
如雷在耳,轟然鳴響。
那是一個蒼老的聲音,但卻蘊含着不容置疑的語氣。
李柃好奇問道:“你是何人?本座不與藏頭露尾之輩談判。”
他原本以爲,頭頂上的意志是某個死人殘魂來着,沒想到竟然還真的是屍仙宗的大能。
“我乃冥宗屍仙道魏央,人稱天殃道人是也!”
“天殃道人?”李柃略作遲疑,忽的想了起來,“你不是本紀的屍仙宗老祖嗎?竟然是伱?”
“不錯,你既知道我,便該明白,我等都是吞天老祖座下追随者,吞天老祖驚豔萬古,早在中古時代末期就已然入道,成爲那場浩劫争鋒之中僅有的幾位巨頭之一,而今更是達到太始境以上!”
天殃道人寥寥數語之間,透露出了諸多的信息。
如若換成尋常人,恐怕還真聽不明白,但李柃是從天庭三巨頭那裏得到過親筆密函,了解修仙界高層段位之人。
似這等人物關系,一聽就明白了。
首先,天殃道人魏央是數萬年前元神有成,步入化神者,也可以說是本紀元的屍仙道老祖,和之前的連卼尊者是一脈相承的關系。
然而屍仙道亦非天殃道人所創始,他是因着機緣巧合,從一座上古遺迹之中得到吞天老祖傳承,方才修煉有成。
若非這場奇遇,他也隻不過是冥宗一個普通不過的結丹長老,五萬年前就已經壽終正寝。
而吞天老祖,更是中古時代就已經震古爍今的巨頭級存在,萬餘年前,都還偶有音訊傳出,疑似降下化身,同時布局,操盤多個大千世界!
“吞天道人于中古之末入道,始爲太極境,成功躲過中古末劫,步入上古,晉升太素境,而後入本紀,更是已然臻至太始境巅峰,的确是堪稱震古爍今的人物……”
李柃回憶着自己所知的東西,緩緩開口道:“但,這又與我何幹?”
天殃道人冷哼一聲,道:“若我告訴你,辛钺乃是其血脈後裔,這頭巨鲲就是其留給子孫後代的呢?”
辛钺乃是屍鲲原本主人的後裔……
這是天庭早就清楚的情報,但是就連天庭都不知曉,個中竟然還有這等隐秘。
“辛钺是吞天老祖的後裔?”
若真如此的話,這個辛钺的背景,可就真的是硬挺之極了。
不過,那又與我何幹?
管你什麽天王老子,染指四海,也是香道和積香宗的敵人!
“我雖年幼,但卻也不是什麽初出茅廬之輩,何必拿那等入道者的名頭來唬我?
吞天老祖固然是巨擘,但卻恐怕早已無欲無念,無始無終了吧。
有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入道者最重要的一項特征便是神遊太虛,無以降臨,否則非但整個世界會因此而崩潰,自己也汲取不到光陰之河當中的養分,要耗盡本源,幹涸而亡!
你等同樣有相應的對手,天庭尊者雲天伏魔大帝牽制着你,不可能有餘力兼顧下界!
至于屍仙宗的連卼,昔年聚窟洲時,我尚還隻是元嬰修爲都曾領教過其高招,此人根本不足爲慮!”
李柃哈哈大笑着,狀若輕狂,實際上卻在認真考慮着當中的隐秘。
他結合天殃道人之言,還有其隐隐透露出來的意圖,忽的意識到一件事情。
“在他心目中,辛钺本人似乎還要勝過東海的形勢,甯可放棄這邊局勢也不想失去辛钺?”
雖說李柃并非三歲小兒,不會輕信對方自甘願賭服輸,乖乖退出東海,從此不再侵犯的言語,但天殃道人能夠将其拿出來說事,多少也有幾分可信。
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邊李柃和天殃道人拖着時間,屍鲲卻似乎有些挺不住了。
蔓延的茶蕪香退化成爲己土太歲菌種,當中蘊藏的力量幾經催化,竟然侵染了全身。
這使得屍鲲看起來更加鮮活,表面浮現出來的生命氣機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濃郁。
但隻有感受得到本源氣息的李柃和天殃道人才明白,它快要堅持不住了。
這種濃郁的生命氣機,消耗的可是本源啊!
即便達到了法則之上的本源層面,這種力量也并非無中生有,無限供應。
它始終還是要遵循一定規律,從虛空而來,從虛空而去的。
短時間内消耗過大,但卻得不到相應補充時,凡人眼中的法力無邊就會變成有邊,然後逐漸削弱,直至崩解。
“你若願意放過他,我給你一件道器如何?”
天殃道人的聲音傳來,語氣之中帶着幾許壓抑的怒氣和無奈。
眼下的情況非常明顯,他雖貴爲前輩高人,後期高手,面對李柃這般的後起之秀,仍然深感無力。
真身降臨如何且先不提,單隻憑借一縷神念降下的意志,是不可能對付這種新晉強者的。
正是因爲自己爲化神大能,他才了解“同類”的難纏之處。
但辛钺似乎又是他所牽挂的人物,不得不救。
“一件道器……”
李柃怔住了。
有那麽萬分之一個刹那間,他甚至都被其說動了。
但忽然之間,李柃聞到了一股深深的腐屍惡臭,忽的又清醒過來。
李柃明白,這隻不過是對手的權宜之計。他甚至從對方的話語之中捕捉到了些許此前未曾來得及深思的漏洞,那就是天殃道人爲何如此在意這個辛钺?
“這個可是吞天後裔,又不是你的後裔!”
天殃道人道:“我所修道法傳承自吞天老祖,爲他後裔遮風擋雨,還其恩義,難道不行嗎?”
李柃道:“行,當然行,可是爲何,你的味兒不對勁?還有這辛钺身上爲何也有與你一模一樣的氣息?”
此話一出,天殃道人頓時沉默了。
就連旁邊屍鲲之内,辛钺的氣機都頓了一下。
“你竟然能夠察覺到我們的氣機?”
天殃道人語氣忽的變得凝重起來。
李柃道:“不錯。”
“原來如此……我大意了啊!”
天殃道人幽幽歎息,整個天地也仿佛跟着低吟。
如若換成凡人,此刻隻怕就是隔壁老王爲辛氏一門戴帽子的狗血故事了,但化神大能之事,的确沒有那麽簡單。
天殃道人低吟之後,忽的話鋒一轉,說起似乎和此前話題毫無關聯的事情。
“李柃,你可知道,這個世界對于我等而言意味着什麽?”
李柃似有觸動,回答道:“世界就是世界,沒有意味着什麽。
這大概是我以前聽到這個問題所會作出的回答。
但自追溯本源,照見真我,以及看到了逆着光陰之河而上,混沌虛空之中的所見所聞之後,我就隐約明白了,這個世界隻不過是一個淺淺的小池塘,曾經的我等,都是托生其中的小魚和小蝦。”
天殃道人道:“是啊,都說蒼生如蝼蟻,但其實,即便是那些踏上了修煉之途的修士,築就道基的真傳,還有結丹長老,元嬰之輩,何嘗又不是蝼蟻?
甚至從更高層面來看,我等化神也同樣是蝼蟻!
時光如水,曆史如流,世界則是一個又一個的小池塘,唯有注入時空與歲月,從中獲得足夠發展壯大的養分,小洞天才會長成大世界,而後迎來成爲湖泊,乃至大海的機會!
光陰之流從始至終都在流淌,時空與歲月注滿了一個又一個的池塘,每當紀元之末,水滿而溢,便是沉渣泛起,大難臨頭之際!
但這時候,對于我等已然長成爲一條真正遊魚的化神修士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古有飛升,今有入道,從始至終,吾輩所追求者都是超脫,超越,得到長生不朽,自在逍遙!
江河沖垮了池塘,毀滅了魚苗和小蝦賴以生存的安穩環境,但也給了我等躍出池塘,進入江河湖泊,乃至真正大海的機會?
這個世界,太小了,它再如何,也隻能養些小魚和小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