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中島，大營中，李柃站在空無一物的虛空前，憑借自己過往曾經煉化的水月鏡感應探知其内在的小洞天，很快便發現了正在裏面交手的池英庭和千面魔君。
他初見後者，不免微微皺眉，似乎有什麽發現。
而在其後，眼見着對方接連施展出了多種變化手段，連池英庭都一時難以将其拿下，不免開口提醒。
這一提醒，卻是道破對方根腳。
眼前的這個千面魔君已經不再是他們過往所知的離膺了。
“我以前就和你說過，轉世輪回之後因果轉移，靈蘊變化，此乃因緣際會。
闫不永的法門不是輪回，勝似輪回，擁有着千人千面，變化多端的手段。
修煉此法最重要的是自我，但是最容易迷失的也是自我，如若那闫不永還在，或許能憑借對道果的掌握保持本質的純淨，但如今他都已經隕落，殘留的道蘊豈能維持原本狀态？不過抱殘守缺，加以利用而已。
真正的離膺早就已經迷失在這種千人千面的變化中，除非這人身上剛好切換出他的形體，才能昭顯本尊。”
“竟然還有這種事？”
池英庭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倍感惆怅。
“是了，師尊過去的确曾經提說過這般的神通，能夠分身萬千，變化無窮……
但以常人心神，根本無法輕松駕馭如此之多的形态，将會分裂成爲不同的人格，每個人格又有對應的性情和身份，再由一個大一統的肉身或者元神來駕馭。
這肉身和元神，甚至極有可能不是千人千面當中的任何一尊，而是他們的融合體！”
池英庭也知道，離膺是最初得到了機緣的數人之一，本身修爲不弱，這種融合體中極可能有他的意志保留下來。
但即便如此，短時間内，怕是也難從其中解脫，還複自由。
他時刻都面臨着其他人格和意志的威脅，也要苦苦支撐，維持自身的清醒。
這種形态其實和當今修士所修的合道煉真之法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兩者都是以自身意志駕馭龐大思緒，如同真靈顯照，靈性智慧寄托其中，以求天地同壽。
所不同的是，合道煉真之法斬卻肉身，甚至連神魂都化爲虛無，融入這片天地宇宙之間隻留下一縷真靈長存。
沉吟之際，李柃的身影跨過界壁，來到了水月鏡内部的洞天之中。
“我過去遇到離膺之後，就曾多番查閱典籍，詢問道友，得知闫不永修煉此法的意圖。
這極有可能是模仿天道形态參修出來的功法，要做到無我無極，超然物外。”
池英庭問道：“那又如何？”
李柃道：“那意味着，他想要斬除過往所曾經曆的一切，甚至自己的身份，因果。
但和闫不永主動去做這一點不同，後世之人融合他的道蘊，極有可能是被動遺忘和迷失掉自我，糅合出這麽一個全新的化身。”
他看着眼前之人，意味深長道：“過往百年間，我一直都在托人注意你們的存在，結果卻竟成爲千面魔君這麽一個存在，還在草莽江湖之中闖出偌大名頭。”
千面魔君并不辯解，因爲身份和因果是他真正的缺陷。
他是一個求道之人，也是迷失之人。
但聽到李柃之言，還是注意到了一點，那就是李柃曾有暗中關注他。
“你還在想着挽回你的弟子離膺？”
李柃大方承認道：“不錯，離膺出走，一直是我心中之憾。”
千面魔君道：“隻可惜，他卻是我之所得！”
李柃道：“你之所得？這麽說倒也沒有錯，隻要你融煉了他，就能駕馭主魂，至少也是部分主魂……”
他說到這裏，暗自對池英庭道：“等下動起手來，盡量逼出他更多面孔。
這門法訣似是以身份因果爲引，融煉靈蘊，修成化身，每切換一次便可擁有不同的神通法術和修爲實力，甚至還能借機恢複傷勢……”
池英庭回應道：“此前我也發現了這一點，但卻未能真正驗證。”
李柃道：“稍後你就明白了，但他這種變身，總量是有限的，待得切換到你師兄離膺的時候，自當另有分說。”
“切換到師兄……”
池英庭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當下躍躍欲試起來。
可千面魔君既已知曉李柃打算，又怎會在這裏繼續糾纏，當下高昂一聲，如同牛哞的沉厚聲音帶着滾滾氣浪洶湧而出。
下一刻，他的身影縮小，重新恢複到了常人的形态。
這一回，出現在千面魔君面龐上的，再次變化成爲了另外一張面孔。
這是個成人身量，但卻生得五短身材，矮小如侏儒的男子。
隻見他身影幻化，竟然當着李柃師徒的面變作一尾金鯉，搖頭擺腦，潛入虛空。
這金鯉似乎是這個身份之中融合而來的天賦異禀，轉眼竟就鑽入虛空，視水月鏡所凝聚的虛空界壁如無物。
池英庭如夢方醒，緊追在其身後揮動異芒往前一斬，但金鯉恰好沒入虛空，如在池水之中沉入底部，岸上之人立刻便不能再見。
“竟然能以此法破解水月鏡？”
池英庭感受到了對方氣息的消失，連忙收起水月鏡，果然，千面魔君已經到了外面。
池英庭毫不猶豫，化爲遁光追了上去。
李柃也神魂出竅，分出一縷神念，緊随其後。
……
小半刻後，千面魔君，李柃，池英庭相繼來到外邊的海域中。
這處地方距離天庭屯駐的際中島已經頗有一些距離。
爲防敵人借機偷襲，池英庭始終警惕戒備。
但那千面魔君明顯和其他魔道不是同路人，他并沒有返回魔道屯駐此間的大營，反是不斷向外而去。
看起來，他有逃離此間的打算。
但李柃師徒爲了離膺，擺明車馬的窮追不舍，以他之能，一時之間竟然也未能擺脫。
李柃終于尋得機會欺身而上，随手一揮，便将其半邊身軀都抹去。
“果然如此，你雖然可以千變萬化，但每一個身份都是固定的。”
看着對方倉促散去五短身材的侏儒形貌，轉化成爲另外一個陌生人，李柃若有所指道。
池英庭在旁沉默不言，尋得機會，再次攻了上去。
他同樣看出來了。
有些身份的能力适合對抗，有些身份則是适合逃遁，隐匿，如若選擇錯誤，必然手忙腳亂。
就是不知，被擊殺的化身會不會随着時間推移而恢複。
如若就此消失，或者短時間内無法重新利用的話，對于千面魔君而言，無疑是重大的損失。
但池英庭很快又發現，即便自己将其化身擊成何等的傷勢，随着面容的切換，身份變化，似乎又能及時恢複。
非但是身上的傷勢，就連精氣，法力，都跟着還歸原狀。
“好家夥，這堪比千百條性命啊！”
他算是看出來了，若無特别法門，還真難以一口氣将這具道體之内所蘊藏的身份統統斬除，化神大能之下的絕大部分攻擊手段，充其量也隻是攻擊到位于前台的當前化身而已。
他相當于擁有千百條性命，很難殺死。
不過，本着殺一個賺一個的想法，池英庭毫不客氣的緊跟着李柃出手。
不久功夫，那人就死了十多次。
這些化身源自于不同的修士，涉及到不同階層，修爲和實力。
但在此刻，全部都化爲了替死的伥鬼，無來由的幫忙擋刀。
饒是心中早就已經有所準備，池英庭也感受到了真正的棘手，一時不免心中驚訝。
千面魔君似乎也知道繼續這樣下去不行，突然再次變化，顯現出一個目如鷹隼，鼻子高聳的青發中年。
此人周身上下金芒浮現，忽的凝現異禽之象，大鵬展翅間，急速飛遁而出。
這速度已經遠遠超出尋常修士的水準，就連池英庭都未能追上，被徹底甩在了後頭。
李柃倒是追了上去，但片刻功夫，對方就已經潛入海底。
他毫無意外的再次變化出一個圓臉修士的面龐，施展的變化之術也成爲了一條七彩斑斓，如同祥瑞的箭魚，嗖的一下，轉眼消失不見。
“嗯？”
他逃得實在太快，就連李柃都爲之一愣。
“可惡，竟然讓他給跑了！”
池英庭不免懊悔，想到大師兄可能面臨的遭遇，更是帶上了幾分惱意。
他提議道：“營地那邊須臾離不得師尊，但我卻無妨，要不然，我追上去？”
李柃道：“這人變化多端，手段着實高明，不過，他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
我已經在他身上留下傳香手段，且等這邊事情暫了，再來與他作過一場。”
他并不想讓池英庭去冒險。
眼下際中島一帶風雲際會，極大可能撞上強大的魔道高人，池英庭未必見得能夠應付。
而且，那麽多年都已經過來了，千面魔君身上的情況也已經堪稱穩定，并不急在一時。
于是，兩人折返回去，暫且放棄了追擊。
……
卻說千面魔君幾番變化，好不容才借着大海掩護，以及修士化身所擁有的特殊手段潛入水底，得以逃脫。
他自是不敢再在原地多作停留，很快就遠離際中島，一口氣遁出數千裏遠，方才慢慢停下。
在這時候，他感受着自身氣機，不免微微皺眉。
“竟然折損了十六條命……”
就那麽兩追一逃，不到兩刻時的功夫，他所擁有的千面法身就已死了十餘次。
如若換成尋常的築基修士和結丹前中期，怕是早已遺恨千古。
也就是千面魔君情況特殊，才能憑着這等詭秘莫測的手段存活下來。
“我雖然号稱千面魔君，但如今可還沒有真的擁有千人之命，而且當中絕大部分都是湊數用的弱小化身……”
世間沒有那麽多的高手來給他掠奪和融合，這麽些年頭，千面魔君很是掠殺了一些高手，但也堪堪湊足數十實用化身而已。
其他的，都沒有怎麽用心經營，更不曾挖掘出道體層次的法則真意。
因此，他實際上并沒有李柃和池英庭所猜測的那般強大。
不過，等到檢查完自身的狀況之後，千面魔君随便尋了個附近的荒島上去，卻是從随身的行囊之中取出一個形同棺材的木盒，打開之後，扶出一具冰封其中，如在長眠的女子屍體。
如若池英庭在場，就會發現，這是此前曾見的金錢會女子屍體。
千面魔君略作沉吟，面上容貌漸漸變化，卻竟化作了離膺的模樣。
霎時間，香道神通與化香之法油然浮現。
離膺沉默着，從盒中隔闆取出工具，開始從女子身上刮取凝膏狀的油脂。
卻原來，這屍體表面不知何時被塗滿了如同黃油的油脂，他正在以秘法腌制此屍，用于提煉香精。
千面魔君的真正強大之處，絕不僅僅隻是掌握那些變化之身的神通法術，以及相應的天賦，還有他們所曾記憶下的見聞與知識。
當中重複，無用的部分會被當做雜蕪抛棄掉，有用的部分卻會被保留，并且融會貫通，形成全新人格的寶貴資糧。
離膺是其中主魂之一，自然也擁有着這種融會貫通的知識。
他此刻所展現出來的，絕非積香宗的煉香制香法門，但卻又明顯可見其中香道的影子。
他糅合冥宗屍仙道之法，以人體分泌油脂，乃至于屍體巨人觀泡發融化所分解出來的物質進行腌制，發酵……
最終，成爲了濃厚而又精純的香魄氣蘊。
離膺隻從當中刮取了一層油脂下來，就将女子重新裝了回去，以秘符封印，收起藏好。
但是那油脂被其注入法力，在空中揮發轉煉，竟在極短時間内噴發香魄。
起先，周圍洋溢着惡心的屍臭。
漸漸的，屍臭散去，化爲異香。
而後，異香又轉變成爲女子之體香。
漸漸的，一個如同幽魂的幻影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當中竟然也隐約包含着幽魂宗的魂香秘法，以及黃泉宗的輪回之法……
在這種博古通今，集合衆家之長所成就的全新秘法熬煉之下，離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将這股香魄悉數收攝，全身上下也開始彌漫出同樣的氣味。
“攝形化生！”
他，變化成爲了方才那個女子！
女子面色冷峻，複又再次變回離膺的模樣，取出另外一個人體大小的木盒……
這個提煉體香的靈感來自電影——《香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