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些鬼怪正在冒煙！”
“他們怎麽了？”
建木樹下，香木林中，諸人訝然看着天空中的投影，但見海市蜃樓之中的那些妖魔鬼怪身上冒出黑煙，大多都如同被烈火灼燒般焚燃起來。
一時間，扭曲畸變的怪物紛紛露出了駭然之色，情狀慘烈而又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但和真正烈火焚身有所不同的是，他們身上冒出黑煙之後，身軀清淨純潔許多，就連那些呈現半透明狀的幽靈身影也不再渾濁，而是變成了略顯灰黑的氣霧狀之物。
大痛大苦之後，是大徹大悟，宛若堕落入魔之人改去惡習，洗心革面，終于得到了解脫。
“師尊是在以香道之法淨化他們！”
舒長生脫口而出道。
其他弟子或凝眉注目，或握拳鼓勁，暗中關切着自家師尊的舉動。
這明顯是和業家老祖針鋒相對的舉動，業家老祖以海市蜃樓示現，引發此間弟子心境之變，李柃也有來有往，用自己的香道法門熏陶對方。
“哼……”
業家老祖當然不會眼睜睜看着李柃施爲，當下揚起衣袖，一池水元飛起，化作磅礴大雨降臨整個坊市。
“水魔化生！”
有情衆生有胎生，卵生，濕生，化生之法，這一水魔化生之法，其實是采取後兩者變化。
他在池水之中注入了自己的法力，引發唯心之變，霎時間，原本清澈見底的池水化作了如同濃墨般的黑色，複又在天空之中傾灑，揚起了濃厚的黑霧。
“啊！”
坊市之中，出沒其中的生人頓時遭了殃。
衆目睽睽之下，好幾人身上沾染了黑色的雨水，立刻就如同濃酸潑灑，潰爛紅腫。
這是擁有修爲在身的煉氣境修士。
那些沒有修爲又來不及躲避的，當場就被黑雨澆透，身軀立刻腐爛化膿。
一具具森然白骨跳脫而出，也有腐屍肉糜堆積，要轉化成爲怪物。
更有諸般蚊蟲，蠅蛆生出，帶着各種地元陰煞，諸般惡穢向四面八方傳播。
這些東西于生人有着大害，但對陰魂，屍鬼之流無疑堪稱大補。
既然李柃要以香道之法淨化此間環境，他幹脆先其一步将其轉化。
破壞總是比建設容易，要污染，侵蝕，也遠比淨化簡單。
但卻不料，諸多白骨聞香，如同老樹發枝，開始生長出血肉。
酴醾香，茶蕪香，神精香，結願香，玄台香，拒邪香……
香香如注，化爲滌蕩塵世的奇迹香風，硬生生的把腐屍複原，使白骨生肌。
剛剛脫殼而出的魂靈被吸引回去，沒有肉身已久的陰魂鬼祟則漸漸現出生前本相，一個個儀容整潔，不複之前扭曲污穢。
他們當中有的已然被淨化到了極爲淡薄的地步，不受控制的羽化而起，白日升仙。
磅礴的黑雨在其身上穿透而過，明明此前還能發生實際的接觸，但在此刻，卻又像是穿過了虛無的煙霧，完全無法着色。
李柃技高一籌，将其羽化成爲聻靈狀的事物，再也不受此方大陣拘束。
“快看，他們成神了！”
那些屈死枉死橫死慘死的魂靈得到了超度！
“積香真君慈悲仁義，如此惡堕魂靈也能得以拯救……”
“人終歸會有一死，若無此等超度法門，又沒有足夠的福報成仙成神，我等堕入冥世，地獄受苦在所難免，但有了此等法門，就不用受那陰間地獄之苦了。”
“是啊，枉我此前還被那魔頭迷惑，誤以爲下去之後就真的能夠斬斷凡塵，得享自在逍遙，此後見當中罪孽深重，諸般生靈要被折磨壓榨，又開始擔心未來如何自處，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多餘。
前輩高人們早就已經把正途告訴我們了，隻要恪守正途，尋仙問道，無論成與不成，都能各得其所。”
死後元知萬事空，即便不能成仙成神，至少不用下去受折磨就行！
衆人議論紛紛，帶着幾許驚喜與釋然。
香道弟子門更是信心大振，此前因見那魔頭所示地獄景象而生出的些許隐憂蕩然無存。
對方沒有言明，但是有意無意之間，已經告明在場所有修士不得成仙成神，就要下去黃泉的結果。
誰都無法逃避生命的終結，即便是成功結丹，成嬰，活上幾千年上萬年，最終也難免面對這一關的考驗。
到時候，何去何從，就變成爲了至關重要的選擇。
如若仙門正道沒有相應的法門讓人超脫，那就無法阻止弟子們心向冥道，提前修煉各種陰間之法，或者借着殘害同門，奪人魂魄之類的手段增益魔功。
這一切，都是爲了死後長存，能以更爲強大的鬼王，鬼帝姿态屹立冥世。
得見此情此景，所有人便都看到了希望，也知曉了熏香淨化，超脫羽化的重要性，可以摒棄這種路途了。
人心向背，由此而生。
火候已到，李柃舉掌之間，拔雲見日，整個海市蜃樓上方的天穹被這雙法相大掌打開，如同陰暗潮濕的房間被打開門窗。
升霄降臨……
虛無的衆香之國打開！
這是一個衆香凝聚，彙集着香道誕生以來，天下各方諸多香材，香料，香事，香緒，香情，香韻真意沉澱的所在。
如同清氣上升，濁氣下降，此世之中的各種靈性和力量也各有歸處，隻是尋常修士無法感知，無法探查。
唯李柃這般修士邁進了大能高手的門檻，才會有所感知。
他早就已經通過大粼江神的神國法域實證此道，後來自身也開辟出積香法域，更将自身洞天與之連通，開辟成爲積香國土。
這一積香國土，門扉就打開在他法相指掌之間，是爲掌上神國。
頓時間，洗白的魂靈升騰，被納了進去，化爲各種香道神人衆。
他們如同傳說之中的自在天人，顯現出清靜虛無的幻影。
這種形态，和無相天魔有些相似，但若說天魔是人類各種負面情緒和惡堕意念的化身，其卻是所有正念，善念，歡欣喜悅的化身。
每一人，無分男女老少，善惡美醜，盡皆在此轉化成爲俊美青春的香神。
每一人，無論貧富貴賤，愚鈍智慧，盡皆在此得享華衣美棟，無上美好。
冥冥之中，天地齊鳴，萬物同欣。
無數香火願力在這股奇異的共鳴之中震撼，如同彙聚了億萬之衆的盛大慶典之中，人聲鼎沸，洶湧如潮。
天地衆生都似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整個香道的升華，也油然的生出了莫名的向往之意，此後要供香悅己，清淨心靈，無負此道之真意。
香木林中，越來越多的人露出驚訝震撼之色，進而又看到，星光點點，不斷從海市蜃樓之中逆流而上，點點星華升上了掌中的神國。
同一時間，各方洲域，仙門正道的洞天福地之内，一位又一位大修士似有所感，紛紛看向李柃講法的這邊。
也有人直接以法門掐算，推演天機，感受到了此方天地大道的劇烈變化。
而在冥世淨土之中，億萬魂靈哀嚎，狼哭鬼叫般的陰風呼嘯中，整個淨土都似在瑟瑟發抖！
幽魂宗内，因着道途本源首當其沖，這裏的大修士們最先感受到了天地之間傳來的強烈沖突。
他們所修的道途是幽魂，意即幽冥，魂靈之道，乃是黃泉之下第一大派，亦是與黃泉宗同出一源的嫡系正宗。
香道超度亡魂的法門天然與之沖突，要與他們争奪化爲鬼類的資糧。
“又來了……二百年前就曾經有過這麽一遭，如今在此顯現異動，究竟是何人所爲？”
很快，好幾名大修士聚集，商議起來。
他們所提及的是李柃當年煉出升霄靈香，開創香度亡魂的超度之法一事。
但是當時李柃身處玄洲，天道周密，對其有所庇蔭，外人也無從得知此間詳情。
如今李柃和麾下香道已經發展壯大，自身都已經成爲了受人矚目的仙門巨頭，再也無法完全遮蔽。
這些大修士們聚集在一起略作推演，立刻就意識到，是那邊有所異動。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飄蕩過來，如同鬼火的幽影在幾名大修士聚集的堂中立起：“各位長老，業長老那邊來訊，李柃正大舉進攻蜃氣樓！”
“蜃氣樓那邊出事了？”
“原來這陣仗是他們搞出來的！”
所有人頓時就明白前因後果了。
孟绌是曾經和李柃交手之人，皺眉說道：“不是早已說好暫時不要招惹那人嗎，我曾奉命出手試探于他，短時間内，怕是無法對付。”
元嬰修士的力量根本在于法則之力，任一修士達到這般境界，掌握天地法則，都能在自己的領域之内做到極緻，不找到針對之法，亦或動用特殊的秘寶，是無法對付的。
孟绌就曾親自驗證了這一點。
他原本本以爲，李柃新晉元嬰，暫未來得及掌握法則力量，是可以輕松對付的小輩。
結果試探過後，方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李柃不但掌握了極強的法則力量，神魂本質也極高，近乎無懈可擊。
結果就是他和李柃交手一通，彼此之間誰都奈何不得誰。
李柃無法破解他的替死之法，他也無法破解李柃的希夷妙法。
兩人算是不分高下，鬥了個旗鼓相當。
當然，兩人之間神通法力，寶物，底蘊，幫手種種，肯定也有所差距，倘若認真起來，不惜代價進行拼殺，也有可能分得出勝負，但無論對孟绌，還是對李柃而言，兩者之間并無生死大仇，根本沒有必要那麽做。
仙魔之争是一盤曠日持久的大棋，雙方好不容易才跳出棋盤，得到了在旁觀望局勢，不爲棋子的資格，并沒有必要趕趟着硬上。
仙魔雙方這般身份地位的修士，不約而同的默契都是嘗試得到棋手的身份。
其他幽魂宗大修士聞言，自然也明白他這麽說的道理。
“我們各家皆在蜃氣樓有所下注，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它失陷。”
“但貿然出手，難免引動仙門反應，他們的大修士同樣會過來相助……”
“業道友是積年的老修了，一身天魔幻化之法出神入化，幾乎能以假亂真，不至于對付不了那等後輩吧？”
“那可難說，現在是老家都讓人抄了，不知道怎麽搞的！”
意識到這般驚動四方的陣仗是那兩個人搞出來的之後，這些魔道巨頭門心底深處多多少少都有點兒暗惱。
業家老祖也不知道怎麽搞的，那麽老一個老前輩了，居然還壓制不了那個後輩晚生？
但還沒有等他們想出個所以然，蜃氣樓中的形勢很快就又再發生了變化。
業恒生面對李柃出人意料的香道神通，短時間内竟毫無辦法。
他化出魔影，想要阻擋香氣之侵襲，根本無法做到。
一個人身形再巨大，臂膀再有力，也無法阻擋無孔不入的氣味。
他忽而又溝通此間法陣禁制，屏蔽内外，封閉天地。
李柃同樣已經将其心志傳遞過來，傳香見慧，不拘于物。
他又試着刮起狂風，卷起驟雨，用更加澎湃激烈的惡穢之源去對抗，但卻隻見他吹他的，香念猶傳，彼此之間仿佛完全處在完全不同的界域，根本互不影響。
這正是李柃晉升元嬰之後，浮香若幻的法則之力運用。
源自于空谷幽蘭的法則之力，被其掌握後，展現出的是一種細于聻靈的入微洞玄真意。
此爲精神之極緻，可通希夷，具有着無窮的神妙。
至此，業家老祖是幾欲抓狂，根本毫無辦法了。
他隻能費力的利用自身法力包裹整個中心城區，将其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
如此之法，倒也好用，畢竟他爲大修士，法力具蘊着高階修士所應有的一切屬性。
但即便如此，仍舊無法完全杜絕其影響，隻能決然而斷。
轟隆！
整個蜃氣樓大島嶼發出如雷的轟鳴，蛤蜊屍妖的外殼掀了起來，方圓數裏的土地傾覆，上面所承載的一切屍骸，血肉，鬼魂都被舍棄，如同夢幻泡影般開始湮滅。
而那中心城區則是遁入虛空，在業家老祖裹挾之下，生生的沉入冥土深處，從原地消失不見。
他……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