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有人行刺?”神人兵将們大驚失色。
他們隸屬于大乾神道的特殊機構,值日功曹,乃是天庭治下,值守人間的神人體系。
其頂頭上司是天閣祭酒,三大國師之一的天師張奉。
但朱利生爲人師,地位權柄絲毫不遜于天師,同樣也是朝中巨頭之一。
這件事情,往小裏說是他們無能,是嚴重的渎職事件,往大裏說,可就不好解釋了。
朱利生道:“對方是從夢中窺私,試圖魇鎮我,但被護國金龍震退,四周或許殘留有線索,速速追查!”
神人們知曉事情的嚴重性,立刻躬身行禮:“是!”
金光消散,俱皆隐遁身形,散向各處。
“東主,我們聽到這邊有動靜?”
幾乎與此同時,朱利生門下的那些客卿供奉沖了進來。
朱利生肅然道:“有賊人圖謀不軌,你們警戒四周,勿要松懈!”
這件事情很快驚動聖京各方,甚至就連皇帝趙崆都派人過問。
原本這等通天事件調查起來不難,但不知爲何,始終沒有下文,似乎是因對方手段隐秘高明,連神人兵将都無法可想。
畢竟,夢道通幽,更涉及到精魄,元神,乃是一個人最爲隐私,秘密之所在。
朱利生也不可能放開自己的精神任由别人探查,從自身的源頭反查追蹤。
這等于便是斷絕了線索。
接連幾天,朱利生都面色陰沉,不得不通過遠洋通訊的渠道向遠在卻羅仙府的李柃求助。
在自家師尊面前,他沒有那麽多顧慮,直接便開門見山道:“我懷疑是三宗的人背後搗鬼,想要借機拉我下馬!”
“哦?你何以會如此以爲?”李柃問道。
朱利生道:“因爲多年以來,我屢遭刺殺,惹上的事情太多了!
最近幾日追查無果,鎮魔司内又再有高手私下說怪話,發怨氣,歸咎于我自己修爲實力太低,才會爲外邪所侵。
或許真有邪魔外道試圖借此滋擾,窺探大乾氣運,但三宗也可順勢作妖,提議撤換掉我這個人師,如此一了百了,就不會再有這等事情發生。”
李柃道:“真是苦了你了,我早知你如今看似風光,實則如履薄冰,卻未曾想到竟然如此艱難。”
朱利生道:“師尊,可有辦法破局?”
李柃道:“我對夢道有所涉獵,姑且一試吧。”
朱利生喜道:“那就有勞師尊了。
我現在才發覺,大乾這邊就是個坑,就連皇帝都曾私下裏詢問我延壽之法,我屢番尋思,生老病死是天道所定,皇位與長生二者不可兼得,無論任何仙丹妙藥,奇功秘法都無法改變,但這背後絕非理所當然,而是三宗人爲所定,對待我等修士何其苛也。”
這是他的牢騷話,李柃沒有接,隻是道:“你若順天應人,自可逢兇化吉。”
朱利生并不知道,其實李柃隐約認可這種嚴苛。
表面看來,這麽做是對皇帝嚴苛,對他這個國師嚴苛,但實際上,公平地道。
天下之人那麽多,憑什麽所有好處都讓你給占了,而且還能夠長長久久?
築基修爲的确難當國師,德不配位必遭奇禍。
朱利生是三國師當中最薄弱的一環,若有人觊觎權位,氣運,不搞他搞誰?
不過李柃終究是朱利生的師尊,他的立場不可能歪向敵人。
而且單從公平地道而論,香道北傳爲趙崆上位,富國安民都作出過不小貢獻,這個國師之位确實名至實歸,三宗之人都沒有什麽意見。
如今趙崆仍然在位,合該還有一段時間安享國朝氣運,說不定能靠着這些年的積累水到渠成。
此間有天命,人運,因果循環,契合了那位的道天地人之理。
把握了這些脈絡,自己插手其中就如得天助。
反之,則要處處受制。
這就是他爲何要對朱利生說順天應人,逢兇化吉的原因。
這并不是灌雞湯,而是真正看透了天人感應的規律。
……
青煙袅袅,暗香浮動。
如同雲霧缭繞的幻景中,李柃穿梭人世和幽冥的界限,踏入夢界。
以李柃能力,即便是聖京城中防範達官貴人爲妖邪所侵的聖靈大陣都無法輕易抵擋,因爲他此刻動用的是神魂出竅的力量,而非等閑夢道神通進入朱利生的夢境。
這是陽神境界的出入幽冥,很快便來到一處金光燦爛,如同聖堂輝煌的所在。
他看見,一個宛若時空泡沫的小型夢境中,金龍盤踞,幾乎用整個身軀将其包裹起來。
任何妖邪外魔想要入侵,都得越過這層屏障,唯有修煉至陽神境界,神魂之中褪除陰煞,才可避免爲其所察覺。
李柃滿足這個條件,所以很快就找到一個缺口,循香而入。
“師尊!”
朱利生剛剛才和李柃結束通訊,就見到李柃出現,不免倍感驚訝。
如今的他早已經不再是偏安一隅的小宗真傳了,處在大乾國師之位,難免放眼天下,知曉各方高人。
自家師尊能夠輕松進入這個夢境,讓他深爲歎服。
他還準備裏應外合,越過聖京城的大陣把師尊召請過來呢。
“是我。”李柃點了點頭,散發出本色人香。
朱利生聞到了熟悉的氣機,頓時明白,這是如假包換的師尊,并非外邪所假冒。
“我要在此施展夢境回天之法,或能溝通天道,照見真實,不過我所要溝通的并非玄天,而是鈞天,且先作一番布置再說……”
這要是亂來一通,觸動玄天,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正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這方面還是要多加留意的。
因此朱利生見李柃盤坐在地,連連施展衍夢訣,憑空造出一個靈石搭建的玉台法陣,複又再施衆妙化香訣,衍出八座巨大香爐環繞陣勢。
煙霧彌漫之中,拒邪香遮蔽虛空,複又有信靈香溝通大粼江神神國,暗中擺好退路,這才眼睛一閉,如同入定,神識卻無限外擴,不停往夢境虛空延伸而去。
半夢半醒的牽引之中,李柃感應到了許多不知何方神聖的龐然大物。
這一切都不在現實,不在夢中,而是更爲深層的靈性時空。
複又有恢弘宇宙,煌煌天道,如同凡人舉目所見,璀璨星河高懸于夜中高天。
無視了這些可能令得神魂驚悸和迷失的存在,一心一意順着自己直覺牽引而去,所要追尋的答案慢慢呈現在眼前。
李柃依稀看到,前方的虛空之中出現了許多朦胧人影。
這些似乎是居于大乾下層的平民百姓,勞作之餘,聚衆聽課,聞香事仙。
“我等乃萬香聖尊座下之使者,奉谕賜福人間,授凡庸之輩超脫之法……
爾等有幸,得聞此香,可消除百病,延年益壽!”
“聖尊大慈大悲……”
衆生祈願,情感交織,如同夢呓般的聲音之中攜帶着似曾相識的力量,如同水波般不停蕩漾,傳播。
其間亦有香燭紙錢伴随着濃厚銅臭,酸甜苦辣,人間雜味飄揚。
“這是……”
李柃飄蕩于虛空的渾噩真靈都似清醒了幾分,想要瞪大眼睛看清楚下方的一切。
這時候,場景一變,下方的人群之中,似乎多出了一些富戶,乃至于官員的存在。
“我等有幸,得聞此香!”
這是一個廣泛傳播于大乾草莽的邪修教派,不知何人盜取了離膺手中的聞香教真傳,掌握了信靈香,幽夢香,茶蕪香三種制法,能以治病救人,消災除厄之名蠱惑教衆,短時間内便得到極大發展。
最初之時,他們所用手段是利用茶蕪香治病救人,通過起死回生等凡人眼中的奇迹收買人心,傳播名聲,一時信者雲集。
複又利用幽夢香鞏固信仰,以登仙境,享福祿之名進一步擴張。
最終,才是圖窮匕見,依靠信靈香聚集香火信仰,人爲造神!
當中似有神龍教在幕後推動的影子,利用了大粼江神之殘餘混入其中,李柃所察覺到的熟悉氣機就是從中而來。
因二十餘年前玄洲有大能殒落,大乾陷入混亂,局勢之渾遠比任何人想象更甚,竟讓他們趁機發展起來,如今已經成爲盤踞下層,根深蒂固的組織,即便道籍司,鎮魔司,異聞司三司共同聯手都未能真正抓住其首腦。
這些前情,李柃都是知曉的,爲此朱利生還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但他沒有想到,這些人竟然膽大包天到了敢來聖京招惹朱利生,試圖将其魇鎮的地步!
這次會照見這些場景,絕非毫無由來,而是有着深層的因果牽連在裏面。
李柃心中微動,繼續順着感應到的場景追蹤下去。
依照過往的經驗,隻要當中聯系不斷,很快就能順藤摸瓜,調查清楚幕後主使的一幹人等。
畢竟,這些靈香配方,以及香道之名都和他存在着至深的聯系,當中因果如同磁石,能夠相互吸引。
忽然,一道朦胧的血光浮現,奇異力量以蠻不講理的方式碾碎夢境,所有人聲,場景,俱皆消失不見。
李柃突然驚醒,所有神志與意識飛快倒卷,回退到了朱利生的夢境之中。
“師尊,如何了?”
朱利生面帶希冀問道,卻見李柃面上表情凝重,神色也難看之極。
“是聞香教……”
雖然最終的線索被掐滅了,但單單隻是此前所見的那些,也能明确這與對方脫離不了幹系。
“什麽,又是他們?”朱利生驚愕之際,卻是有些難以置信,“可前段時間,分明才清掃過一回,搗毀數個堂口!”
“沒有抓住盜竊真傳的源頭,就始終不算根除,單單搗毀幾個堂口有什麽用?”李柃念及此事,也有些惱然,如若離膺還在,絕不至于鬧到如今的地步。
“不是,那個姚靈仙就算背後得神龍教支持,也絕不能無限供應财資人手,短時間内死灰複燃!”
朱利生感覺有些百口莫辯,但任何教派,組織,人手和财資都是有限的。
如若遭受過重大的打擊,不說離心離德,最起碼的挫敗感總會是有的。
要培養出堅定的骨幹和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手并非易事,即便背後主使者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作無米之炊,憑空把他們變出來。
按照往常的規律,起碼得再經過一段時日,他們才能冒出頭來活動。
“除非……他親自出來活動了!”朱利生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帶着幾分咬牙切齒道。
朱利生口中的他,就是之前提及的姚靈仙。
這個僞教與積香宗淵源頗深,二十年間,也曾給傳香道造就不小的麻煩,朱利生對此算是頗有了解了。
大乾聞香教是在離膺名下真傳門派基礎發展出來,乃是類似傳香道的本土化香道分支。
所不同的是,這一支脈已然隐隐失控,處在欺師滅祖的邊緣。
其祖姚靈仙乃是離膺所收的本土弟子,爲人聰明機智,悟性絕佳,但卻未曾親至宗門谒見祖師,接受真正的香道傳承,因此尚無向心力。
本來若是離膺不失蹤,完全有望慢慢教導,通過潛移默化的影響使得其歸心,但當離膺不在,整個教派的權勢和财富都落于其手時,便逐漸失去了控制。
而後發生的一件事情,更是令得其幹脆潛逃隐遁。
那就是聞香教的真傳失竊事件,不知何方神聖盜取了本應爲離膺掌握的聞香真傳,反過來迫使其就範。
李柃和朱利生甚至一度認爲,那就是對方自導自演的戲碼,從頭到尾都是此人在監守自盜,然後假借迫不得已之名蠱惑其他支脈弟子,以圖全取。
“可是,那個叛徒隻不過是離師兄在本地收的凡民之子,二十五年前剛剛入門,二十年前方才築基……”朱利生猶自帶着幾分不信道。
李柃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不要忘了,他能被神龍教拉攏,本來就是香道天才,如今二教合流,更多資源和機會爲其所用,甚至可能還有魔道冥宗在幕後支持,先你一步達成結丹亦不足爲奇。”
朱利生聽到,神色一時變得複雜之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