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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的事就是這麽巧,司天監精挑細選的選秀之日也定在了六月初九。
雖然侯府上上下下皆知南皇陛下的心意,也十分确定洛言姑娘的結果定然不會差,可周氏仍是虔誠的拜了滿天神佛,保佑洛言姑娘諸事順遂,出人頭地
天還未亮,侯夫人周氏就帶了一衆人等到了碧清院,緊鑼密鼓的爲洛言沐浴、梳頭、上妝、更衣,一直折騰了兩個時辰,周氏才松了一口氣表示大功告成。
看着裝扮一新的洛言,周氏由衷感概,那戲文中唱的神妃仙子也不過如此吧難怪能得南皇陛下這般看重。
雖然她不常去碧清院,可是作爲侯府的當家主母,沒有什麽能瞞得過她的耳目,更何況陛下的态度根本就是恨不得讓所有人知道
一個坐擁天下的帝王,若是看中哪個女人,直接帶回宮裏也就是了。哪裏像這位,甯願天天奔波勞累,也要一絲不苟的按照禮制流程,隻爲了給她一個名正言順。
不僅如此,還要日日小意哄着,時時貼心寵着,生怕一個不滿意,碧清院那位突然來一句,“本姑娘不高興,我不去了”
一個還未入宮的秀女被南皇陛下重視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因而周氏一直十分不解,洛言對陛下的态度爲何總是這般不冷不熱,而陛下對于這種态度卻沒有絲毫不快。真的像人們所說的,越是得不到,越是覺得重要嗎
周氏看着興緻缺缺的洛言,忍不住好言相勸“南皇陛下如今後宮寂寥,身邊無人,這樣好的時機再不會有了。洛言你姿容無雙,又得陛下看重,一生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再者說,陛下年輕有爲,又是一表人才,一個男子占盡權勢地位、才華容貌,看遍這南乾,還有比這更好的良人嗎”
洛言心知這是周氏的肺腑之言,亦是許多人的看法,她對着周氏點頭微笑表示自己明白,卻忍不住在心中難過,她真的要稀裏糊塗就這樣進宮了嗎
她隻是沒了記憶,又不是變成了傻子
除了剛剛醒來的那些日子,她滿心慌亂不安無暇顧及周圍以外,後來的日子裏,她心中的疑慮越來越多。
比如她這一雙細滑白嫩的手,養尊處優的沒有一點瑕疵;比如她那造詣頗深的章草書法,顯然受過常年的名家指導;再比如說她與别人格格不入的飲食喜好,大家都喜歡的糖醋小排她卻更喜歡紅燒。
她真的是一個無依無靠的鄉下女子嗎是不是有人對她說了謊是連靖嗎
尤其是那個南皇陛下的态度,更是讓她頗費思量。他們之間并沒有很難忘的共同經曆,卻從第一次相見就刻意讨好自己。他一個帝王,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恐怕随意找一個都比她體貼懂事,卻偏偏不顧身份的粘着自己。
他百般遷就,萬般寵愛,他對自己太好,好的讓人生疑而她從不相信,這世間會有無緣無故的
好
洛言心中歎氣,這些疑慮也隻能放在心裏,這麽多人看着她,由不得她任性說“不”啊。
滿心郁郁的洛言就這樣坐上了進宮的馬車,随侍在側的劉嬷嬷和小丫頭一臉的緊張不安。一個不停的囑咐着她态度要謙和,嘴巴要甜,出手要大方;另一個則不停的在問皇宮的地磚都是金子做的,皇宮裏的池子裝滿了美酒,皇宮裏連老鼠都穿着錦緞,這些是不是真的
洛言不勝其煩索性閉上了眼睛,她甯願聽馬蹄落在青石闆路上那“得吧得吧”的聲音。
就這樣走了許久,主仆三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從她們上了馬車出發,走的就是與皇宮背道而馳的路,而本來随侍在側的仆役也早已沒了蹤影。一直到出了城,周圍越來越安靜,馬車跑的也越來越快才察覺到不對勁。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洛言,她撩起車簾,入目的便是飛快掠過的樹林,心中頓時一驚,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她連忙去叫車夫,隻是無論她如何呼喊那車夫都像是聽不到一般,徑自駕着馬車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馳。
這般詭異的狀況讓劉嬷嬷驚亂交加,她手腳并用爬出了車廂想去與車夫分辨個究竟,卻被車夫一腳踹了下來,翻滾了幾下磕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登時沒了聲息。
這一幕太過突然,洛言和小丫頭瞪着雙眼,甚至來不及驚叫哭喊,劉嬷嬷便已消失在馬蹄飛奔騰起的漫天塵土中。
馬車中,瑟瑟發抖的小丫頭抱着洛言哭的上氣難接下氣,仍不忘安慰着“姑姑娘,奴奴婢力氣大我保護你”
洛言卻把小丫頭重重推到一邊,有些事情明知不可爲卻要爲之,她來不及悲傷劉嬷嬷的驟然慘死,她也來不及辨别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更來不及考慮若是一擊不中會怎樣,她隻是想讓這車停下來,立即停下來
此時的她面色灰白,眼淚就蓄在眼眶之中卻怎麽也掉不下來,她顫顫巍巍的把自己頭上所有的發簪都拔了下來,選了一根最粗最結實的緊緊握在手裏。
她緊緊的盯着眼前一心趕路的車夫,緊緊的盯着他露在衣領外黝黑粗壯的脖頸。沒有人告訴過她這裏有一處動脈,乃人之至關緊要的命脈可是她就是十分清楚的知道,隻要夠狠夠準,從這裏刺下去會讓人血濺當場、立時斃命
洛言屏住呼吸,一點一點的往前挪着,待她靠的夠近了之後,纖纖玉手輕輕的在車夫的右肩膀上點了幾下,車夫本能的回頭去看,卻被突如其來的金簪狠狠的刺入了脖頸,瞬時鮮血噴灑而出,連一句完整的“啊”都沒來得及發出便直直跌落馬車,很快便也消失在馬蹄騰起的漫天塵土中。
這是洛言第一次殺人,過了許久她還能感覺到那噴灑在自己面上的血是溫熱的,是粘稠的。她呆呆的拿着那根金簪,終于流下了眼淚。小丫頭早已吓得昏了過去,
而沒了車夫那不斷抽趕的皮鞭,馬兒也漸漸慢下了腳步,車終于停了下來。
洛言回過神來随意扯着裙擺抹了把臉,擦得并不幹淨,血污便染花了面龐,此時的她哪裏還有半分絕世美人的風姿,狼狽不堪的更像是從地獄逃出來的血修羅。
她叫醒了小丫頭,順便捂住了那驚叫出聲的嘴,示意她這裏并不安全,她們需要盡快回城,至于爲什麽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并不是現在能考慮的事情。
然而主仆二人看着馬車,再看看荒涼的四野又犯了愁,她們不知道這裏離城有多遠,她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城。
洛言問“你會趕車嗎”
小丫頭搖頭。
洛言又問“那你會騎馬嗎”
小丫頭再次搖頭。
洛言略微一思量便下定了決心,再問,“坐車和騎馬你選一個”
小丫頭傻傻的仍是不明所以,隻是因爲剛剛經曆過生死速遞,她此生都不想再坐馬車了,于是毫不猶豫的選了騎馬。
洛言心一橫,便去解了套在馬身上的挽具,将馬牽到車架旁邊,對着小丫頭說“來,我扶你上馬”
小丫頭這才驚懼的反應過來,“姑娘,你會騎馬”
洛言爲了安撫小丫頭便十分不在意的“嗯”了一聲,随後自己也借着車架上了馬。
這是拉車的馬,并無鞍具,坐在上面很是有些難受,也并不穩當,洛言囑咐小丫頭抱緊她,便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拉了缰繩出發了。
馬兒不急不徐的小跑着,洛言一直小心翼翼,她暗自慶幸馬的溫順,也暗自得意自己竟然是騎馬的天才然而下一刻塵土飛揚中一道利箭橫空襲來,背後坐的小丫頭便應聲而落。
這是今日死在洛言面前的第三個人,一個爲她親手所殺,另外兩個是這世上唯一與自己相依爲命的人,若說剛剛她還隻是驚恐無助,此時便加上了滿腔的憤怒她隻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孤女,誰與她有這樣天大的仇恨,布下天羅地網隻爲取她性命
本來洛言對自己的性命并不是那般在意的,可此時此刻她很不想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更不想讓那幕後黑手得意又猖狂的嘲笑于她
這些都讓她燃起了強烈的鬥志,想讓我死啊,好啊,來啊,我偏偏要活的好好的給你看不管你是誰,我洛言都不懼
她從懷裏掏出那根染了血的金簪,往馬身上重重一刺,受了劇痛的馬兒便發了狂似的往前奔去,身後的利箭從耳邊呼嘯而過,不知哪一支便會貫入她的胸膛。
洛言心知這寬闊的大道之上,自己單人單馬目标太過明顯,便縱馬拐進了一條林蔭小道,行至林深處,她迅速下了馬并朝馬身上狠狠的刺了一記,馬兒吃痛一邊嘶鳴一邊往前狂亂的奔着,洛言則鑽進密林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這密林黑黑鴉鴉,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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