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錦年殿,瑟瑟的秋風吹過,帶來驟然的涼意,錦延緊了緊身上的鬥篷,心裏竟有種多事之秋的悲涼。
母帝說的對,若是整日被人虎視眈眈的惦記着,的确是睡也睡不踏實啊。北秦太後不報此仇,恐不會善罷甘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你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出手,會如何出手,長此以往,必成隐憂。
這不是一個展貴君的隐憂,這是整個北洛的隐憂,因爲,與北洛毗鄰而居的北秦,那裏的最高掌權者,是一個與北洛有仇的北秦太後!
錦延突然想到了那個北秦的小皇帝,他會求自己怎麽還這個人情呢?
而當務之急,還是要把事情查清楚,哪裏有受了欺負還要忍氣吞聲的道理,她是女帝,她的家國子民,她不護誰來護!而有了鐵證在手,才好去讨公道!想到這裏錦延坐上了轎辇,在深沉的夜色中出了宮。
隐衛,顧名思義,神出鬼沒,藏于暗處的一支力量。這是曆代北洛女帝的私人護衛,沒有人知道這些人從哪裏來,在什麽地方,有多少,隻知道這樣一支無從估量的勢力隻服從于皇權。
暗室裏,錦延端坐在案幾前,對面立着一個身着黑色勁裝的青年,他一直低着頭,看不清楚面目如何,若是有行家裏手在場,定能從那周身的氣場感知這人的不凡之處。
剛剛聽了隐衛的詳述,錦延不禁有些後怕,若不是她偷偷留了後手,今晚那些刺客便要得手了。
錦年殿布守的護衛并不少,展念本身亦是身手不凡,那些隐衛更是萬裏挑一,結果折損這樣多的情況下,還是讓展念受了傷。這些刺客實力這般強勁,北秦太後竟下了如此血本!
不僅如此,刺殺的時間把握的這樣恰到好處,連地形都摸的準确無誤。整個過程,夠狠!夠快!夠準!這是做了怎樣充分的準備,她不禁對北秦太後刮目相看了。
雖然錦延在心中已經認定必是北秦太後所爲,可證據才是重點,因此稍作沉思後她接着問“可知這些刺客來曆?”
“陛下,從表面上來看,這些刺客身上并無特别明顯的印記,無論是裝束、武器甚至樣貌都極爲普通,因而也無法确定究竟來自哪裏。”
錦延聽了并不意外,北秦太後再傻,也不會給别人留下把柄讓人拿捏!
隐衛繼續回道,“隻是打鬥中那刺客無意中說了一句話,我們聽了,都認出,那句話中有一個字是北秦方言。”
錦延點頭,示意繼續。
“不過……”
隐衛遲疑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我們在處理屍體的時候,一個刺客的鞋掉落下來,鞋墊是紅色的。”
錦延一愣,北秦尚白,厭紅!爲何會是紅色的鞋墊?
隐衛悄悄擡眼看了看錦延,見其有不解之處,繼續說道,“鞋墊上面秀的紫荊……”
他并沒有再往下說,可是錦延卻明白了,紫荊花是南乾特有的一種花,代表母親的思念……
南乾?應啓?竟是與你有關嗎?
結果是這樣的令人猝不及防,錦延有些懵,随後她開始不斷的安慰自己,那句夾雜方言的話一定是北秦太後故意吩咐露出的破綻,那繡有紫荊花的鞋墊才是她的真正意圖,目的便是嫁禍給南乾。
可是……
可是她爲什麽會想要嫁禍給南乾,是想讓他們夫妻不和嗎?是想讓北洛和南乾決裂嗎?對!一定是這樣的,找到理由的錦延松了一口氣。
可是……
若不是刺客全部伏誅,若不是隐衛心思細密,又如何看得到那掉落的紫荊花鞋墊呢?!
更可怕的是,錦延想到,若是有心人将這兩個破綻聯系在一起,會不會認爲皇後與北秦勾結,意圖謀反!
這個答案太過驚駭!錦延隻是想想便已是心驚肉跳。
她自是相信應啓的,可若真到了這樣的地步,她如何堵悠悠衆口,如何平民心之憤,如何定江山社稷?她可還有能力去保全?!
所有的線索和結果在錦延的腦海裏如同越扯越緊的亂麻,勒得她生疼,疼到她窒息!
室内一片寂靜,過了許久許久,錦延才盯着那隐衛沉聲問道,“還有誰看到了!”
“隻,隻有我們幾個。”
一句話說下來,隐衛已是冷汗涔涔,陛下的目光太深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
“你們幾個聽清楚了,今日的事情已經了了,貴君遇刺一事我自會找北秦太後算賬,若讓我聽到丁點的風言風語,你們幾個一起死!”
隐衛退下後,暗室中便隻剩下錦延,她頹喪的坐在椅子上,像失去牽引的木偶。
夜晚就這樣一點一滴的過去,當錦延從暗室中出來的時候,眸色已是一片堅定。
隻是,展念,我又要失信于你了……
錦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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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錦延的徹夜未歸,應啓并沒有問什麽,很多時候,他們都有一種默契,不能回答的絕不會問,會傷感情的絕不會提。
刺殺行動失敗,雖然很是遺憾,甚至極有可能留下隐患,應啓卻并不後悔,他隻是感概,有些人運氣太好,而他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就像樹洞裏冬眠的蛇,那樣安靜,那樣無害,可是到了春天,它終究會醒來,而這個春天已經不遠了。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錦延和應啓依舊相擁入眠,隻是兩顆心卻各自飛向不同的地方。
濃郁的黑暗中,錦延問,“應啓,是不是我不夠愛你?”
這話問的不同尋常,應啓并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沉默着。
錦延又問“應啓,若有一日,玉碎和瓦全必須擇其一,你如何選擇?”
這次應啓毫不遲疑,“我選玉碎!”
一夜無話。
這夜過後,應啓發現錦延待他比以往更好,更細緻。若說以前她還會獨自出去散步遊玩,如今卻是把所有的閑暇時間都用來陪自己,她一味的縱着自己,他說什麽都是好,他做什麽都是好,甚至跟他撒嬌的時候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終于等到了那個滿眼是他的錦延,本來應該十分喜悅的他卻突然害怕起來,這樣的阿延他瞧着陌生又心疼。
而與此同時,貴君的錦年殿日日賞賜不斷,什麽好就送什麽,什麽稀罕就送什麽,隻是錦延卻再沒去探望過一次。
北洛的冬天已迎來了兩場大雪,這一年比往年似乎更加寒冷一些。
貴君遇刺一事就這般雷聲大雨點小的過去了,那些關于皇後生育能力的謠言也在錦延的強壓下漸漸消散,可到底是讓錦延對子嗣的問題重視起來。
錦繡殿開始頻繁有各色人等進進出出。剛開始是宮裏的太醫,後來則是民間的郎中,甚至是浪迹天涯的遊醫,最後卻得出了一個讓錦延頓口無言的結論。
他們倆都沒有問題,他們隻是沒有子嗣緣。
這在應啓聽來何其荒謬,怎會有這種事情!
他們身體康健,恩愛有加,卻沒有生孩子的緣紛,多麽的可笑!
然而,聽在别人的心頭卻是深信不疑。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民間确确實實有這樣的夫妻,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如何努力都沒有結果,和離之後卻能與他人子孫滿堂!
若說上次的謠言是以訛傳訛,是有心人的推波助瀾,這次卻是真真切切想壓都壓不住的事情了!
若是女帝一直沒有子嗣,難免會讓那些門閥士族心存妄念,不惜代價去争奪女帝之位。介時,各種勢力割據,相互傾軋,北洛内鬥不斷,必成四分五裂之态,國将不國,民将不民!
一種比較好的結果,終有一方勝出得了皇位,能雷霆之勢穩定北洛政局,解民于危困之中,這也就罷了。
可是,以母爲尊的北洛本就是這九州大地上的異類,生存何其不易,若是内亂紛争不斷,就是在給别人可趁之機,介時引來諸國豺狼的瓜分吞并,那我九州大地上唯一一個母系爲尊的政權将不複存在,徹底消亡殆盡!
因而,女帝的子嗣問題挑動了北洛所有人的神經,她們無法接受北洛可能無後繼之嗣這個結果,況且這不是女帝有問題,隻是與皇後在一起有問題,而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又是如此簡單。
一時間,民怨沸揚,百官請奏,要女帝爲社稷着想,廣開嗣途,要皇後爲女帝着想,開闊心胸!
事态急轉直下到如今地步,應啓也始料不及,可是,他漸漸明白,如今的他,站在了整個北洛的對立面。
他若應了,他還是皇後。
他若不應,便是與整個北洛爲敵!
然而,對于此事,錦延和應啓誰都不曾談起過,隻有一次應啓問,“你可願舍了這皇位與我回南乾?”
錦延搖頭。
應啓默然。
他心中也很清楚必然是這個答案,那個皇位是她的家國子民,是她的責任。
他又想起了錦延問他的話,玉碎和瓦全,隻能擇其一。
他如今仍會回答玉碎!
這個冬天成了他們最難熬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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