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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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北洛的錦延洗去一路風塵後,徑自去了錦華宮,她有兩件十分要緊的事需與自己的母帝商議。
剛入寝殿,錦延便聞到了一屋子濃重的藥味,隐約傳來幾聲輕咳,雖不重,聽在錦延的心頭仍是驚惶不已。
快步繞過幾重帷幔,便看見自己的母帝正端坐在案幾前翻着一本泛黃了的書冊,那嘴角還挂着淺淺的笑。
錦延見了心下兀的一松,也盈盈淺笑坐在了對面,“母帝,身體可是有不适?爲何也不派人與我說一聲。”
太女帝擡頭來回看了錦延一番,月餘不見,不僅沒有舟車勞頓的疲态,反而雙眸中透着奕奕神采,便放下心來,重新把目光轉向手中的書冊。
“沒有什麽大礙,季節交替使然,無需讓你分心,一切當以國事爲重。”
提到國事,錦延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母帝,此次十六國襄城之會,短短十幾天的所見所聞卻讓我感觸良多。”
“這九州大地十六國,除了我北洛,均是男人的天下,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北洛何其艱難!”
“弱肉強食,乃是亘古不變的生存之道,我北洛強國之路任重而道遠!”
“雖說民富是國強的基礎,然國強亦是民富的保障,我北洛資源豐富,尤以鐵礦爲甚,直接外銷,收益也是頗豐,然那也隻是眼前利益,終不得長久,況我北洛絕不能做那民富國弱的小肥羊,因而,我有一事與母帝商議。”
太女帝聽到這裏終于又擡頭望着錦延,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錦延得了母帝的關注,就多了一些信心,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發展軍工,進可攻,退可守,和平時是我北洛錢袋子,戰争時便是我北洛的倚仗!”
太女帝盯着錦延靜默良久,最後深深的歎了口氣,“我兒,你,長大了……有什麽想做的盡管去做吧,這是你的北洛,你的天下,你的子民,你的未來,母帝信你!”
得了母帝的肯定,錦延卻沒有放松,而是思索着怎麽去說第二件事。
“母帝,還有一事,關于,貴君~”
錦延便将如何偶遇北秦小皇帝詳細與太女帝說了,并着重指出,北秦太後報仇心切,這次陰差陽錯沒有得手,然而并不會善罷甘休。
聽完後太女帝也是面色沉重,她忍不住提醒錦延,“我兒,前朝是前朝,後宮是後宮,你可能分得清?”
錦延鄭重點頭,“母帝,我既與你說了,自是分得清的。”
看着滿目清澈的錦延,太女帝便明白,還有些事情是她分不清的,便繼續說道,“錦延,這不是一個展貴君的問題,與北秦太後有仇的是我北洛,日日夜夜被人虎視眈眈,你可心安?”
“母帝的意思是?”錦延似有所悟用眼神詢問着。
太女帝輕輕點頭,“北秦太後與我們八字不合呢……”
“我知道了!”錦延再次鄭重點頭,這一次目光中就多了肅然。
正事說完,錦延将注意力轉向太女帝手中的書冊,一臉好奇,“母帝,你又背着我看什麽寶貝呢,也讓我看看呗,我保證絕不據爲己有!”
太女帝卻嗤笑一聲,“寶貝?說自己的塗鴉之作是寶貝!你不害臊嗎?”
錦延接了書冊過來臉便是一紅,這這這,怎麽會出現在母帝這裏!
太女帝又把書冊奪回來繼續欣賞,邊品評還邊誇贊,“我兒從小眼光就好,這入選的皆長成了翩翩佳公子,就拿這昌邑侯府的小公子來說,現在那可是名動皇城。啧啧啧……你這畫技雖不怎麽樣,可是點評倒是十分到位,尤其是這句“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呵呵,師傅教你的那些學問全用在這上面了吧。”
錦延越聽越是困窘,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宏圖偉志,從小到大,她見過好看的小公子實在是太多了,爲了防止自己不小心遺忘了誰,十二歲那年,她開始編寫這個小冊子,上面畫的全部是自己尋覓的各家貌美有才的小公子,還有對他們性情才貌的詳細評價,目的呢,自然是爲自己的三宮六院做準備。
關于這件事,她一直是十分認真的,那時候的想法也很單純,隻是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頂頂重要的一件大事,她自是要認真完成!
那時候,她與安平成日裏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混迹于各種宴會,每每發現不錯的目标,就由安平設法接近打探,自己詳盡記錄,現下想想,真是可笑的很。隻是自己三分鍾熱度,後來便不知把這小冊子丢到哪裏去了,卻不想竟被自己母帝發現還保管的這麽好!
太女帝将書冊收了,又吩咐人放好,感概着,“那時我還想着,給你準備的東華宮可能不夠住呢!誰料,我兒長大了,竟變成了個癡情人……
最後三個字擊打在錦延心上,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母帝,皇後,挺好的。”
嵩林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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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已經過去,那次的朦胧暧昧也在流淌的時光中漸漸模糊,再次踏入嵩林軒的錦延竟是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隻是姹紫嫣紅換成了淺綠金黃,而曾經一起歡笑過的那個人卻再無法坦蕩相對,果然,人沒有變,變的是看人的心境嗎?
對于錦延的到來,展念有些意外,畢竟那件事之後,錦延對他的态度一直是避之不及的,雖然他也有些後悔,可縱使他耐性極好,那些情緒也有他控制不住,掩藏不了的時候,終究還是把她吓住了。
隔着院子,兩人就這麽站着,遲疑着,錦延想到母帝問她的話,前朝與後宮她能分得清嗎?她答得那般幹脆,爲何這一刻卻如此心虛呢?
展念主動上前行禮,想要問一聲好,卻被一隻纖纖玉手制止了,那隻手的主人對他說,
“展念,北秦太後恨你入骨,不惜代價,欲取你性命。”
“你爲國爲民結下的仇怨不能讓你一人來扛,我亦不能,讓北洛的将士寒心,不能讓你們流血又流淚。”
“展念,不管你想不想要,身爲貴君,按照規制該有的護衛宮奴一個也不能少,這嵩林軒太小也太偏,即日起,你搬到錦繡殿西側的錦年殿。”
“展念,無論如何,我會護你。”
說完最後一句,錦延甚至不給展念謝恩的機會,便轉身離開了這裏。
展念看着錦延離開的背影,有種恍惚,明明是這般纖弱,爲何卻又十分的——堅毅!
那些話他也聽明白了,“小情與大義,她分的很清。”
這般大的動靜,全宮上下自然很快便人盡皆知。
錦繡殿爲東,錦年殿爲西,一個住皇後,一個住貴君,算是終于各歸各位了嗎?
同樣是站在山頂看風景,可面朝西邊和面朝東邊看到的風景那是有千差萬别的。
在錦延還未回來時,應啓便得知了此事,之前他并未聽錦延有隻言片語的透露,看來這是她早就做好的決定。
當錦延委婉的告知她爲什麽要這樣做的時候,應啓心念一動,他本以爲要籌謀很久才能有的機會,就這樣輕易的便送到了他的眼前。
是的,若是别人看來,他應該是十分生氣的,費心勞力的謀劃了一場,沒有殺了展念,倒讓他得了這麽大的便宜,然在應啓看來,那展貴君就是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悠,也沒有什麽,令人生畏的從來都是那些看不到的東西。
更何況冤有頭,債有主,既然那殺人的債主都這般明确了,他也不需要等别人動手,自己代勞一下,也不費什麽事。
就在衆人熱切的企盼這兩個男人争風吃醋,搞搞事端,好調劑一下他們枯燥乏味的生活時,一天天過去,一切都還是那麽平靜,不僅如此,他們甚至還看到過皇後和貴君偶遇之時竟然還十分友好的打了個招呼。
住在應啓眼皮子底下的展念,仍舊十分放心的過着安靜的日子,他十分明确,皇後是來自南乾的丈夫,他若想對付他,絕不屑用那些陰私手段,更不會做些手腳隻爲了惡心他一下。這是給予對手的一種尊重,亦是一種丈夫的胸懷。
展念的安分守己,卻不會讓應啓心存任何僥幸,就如同那蟄伏在樹洞裏的蛇,很安靜卻不代表他不危險。
從一開始,他與星兒,以及這宮裏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是不同的。不是因爲他的出身,而是那份強烈到無法自抑的渴望,他很奇怪這份如此濃烈的感情從何時開始,又從哪裏而來,若是易地而處,他甚至能感受到這是怎樣一份痛苦和折磨!
若是他,他也會不顧一切,孤注一擲吧!
他可能同情他,卻不能姑息他,哪有那麽多的愛可以分給别人,更何況一絲一毫他都不能容忍!
所以,作爲對手,可以相惜,作爲敵人,絕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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